第55章 我拿命补的,是你们不敢想的道-《执尘仙途》

  石室之内,三日未熄的泥灯将顾微尘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拉扯出孤绝的轮廓。

  她身前,那具不知名姓的灰袍匠者遗骸静默无言,仿佛见证着一场跨越三百年的传承。

  一道幽蓝色的灵丝自她心口牵引而出,缠绕于指尖,丝线微光流转,每一寸都蕴含着她从神识之海中强行剥离出的本源力量。

  这便是“心渡主纹”,一种近乎自残的法门,以自身为桥,渡接天地。

  闭合的双目下,脑海中那块残碑所指的“归墟引”方位图谱,正与后山深处一股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产生着愈发清晰的共鸣。

  那不是寻常的灵气,而是一种沉寂了太久的悲鸣。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气息微弱却坚定。

  “三百年前,他们封印的不是术法……”她低声自语,声音在空寂的石室中回响,“是被人遗弃的希望。”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猛然起身。

  腰间的青蚨剑似有所感,“铮”地一声自动出鞘半寸,清越的剑鸣带着一丝急切的警告。

  剑尖轻盈地、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点在了她的掌心。

  一股凉意顺着皮肉传来,仿佛在提醒她,此行踏出,便是万劫不复。

  子夜时分,月色被浓云遮蔽,后山禁地一片死寂。

  顾微尘的身影如鬼魅,完美地融入了山石草木的阴影之中,避开了一队又一队手持罗盘、神情警惕的巡山弟子。

  她并未依靠双眼,而是全然凭借着那条以自身神识构建的“伪经脉”中,那缕来自“归墟引”的微弱共鸣,在崎岖的山路中穿行。

  行至断崖深处,前路被一块足有十丈高的巨岩彻底阻断。

  月光挣脱云层,洒在岩壁之上,显露出其上密密麻麻、交错纵横的古老灵纹。

  那些灵纹曾经必然光华万丈,蕴含着镇压天地的伟力,但此刻却如一幅褪色的古画,多处已然断裂剥落,灵光黯淡,仅剩一丝残存的气息在苟延残喘。

  顾微尘知道,这便是三百年前那场浩劫的遗留。

  若要强行破阵,灵力的剧烈冲突必会瞬间引动整个天衍宗的护山大阵,届时她将插翅难飞。

  唯一的生路,便是以“心渡法”,将自身的神识与灵血作为修补材料,沿着那些断裂的纹路,逐线修复,让这沉睡的封印“自愿”为她开启。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指尖蘸取了些许静心泥,轻轻涂抹在太阳穴上,又取出一滴观微浆润湿双目。

  刹那间,她的视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巨岩上那些看似随机的裂纹,在她眼中化作了一张巨大的、支离破碎的蛛网。

  每一道裂痕的尽头,都萦绕着一缕几近消散的执念——那是上古匠者在生命最后一刻,燃烧神魂留下的气息。

  她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一道冰冷的禁制,这是一篇用生命写就的遗言。

  没有丝毫犹豫,她并指如刀,在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一划,鲜血渗出。

  她以这滴滚烫的本命精血为引,蘸着血珠,小心翼翼地在第一道最细微的裂痕上,开始缓缓描画其原初的灵纹轨迹。

  指尖与岩壁触碰的刹那,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如亿万根钢针,猛地扎进她的神识之海!

  眼前景物瞬间扭曲,一幕幻象不由分说地冲入她的脑海——

  一名同样身着灰袍的匠者,面容模糊,立于天地之间。

  他脚下的大地布满裂隙,天穹之上亦是疮痍满目。

  他没有丝毫悲戚,只是平静地将自己的神魂拆解成千丝万缕的金色光线,而后毅然决然地将这些光丝一一嵌入天地间的裂隙之中。

  他以自身为黏合剂,修补着那即将崩坏的道基大阵。

  随着光丝的不断融入,他的身躯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漫天尘埃,魂飞魄散,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呃!”顾微尘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额上冷汗涔涔,脸色煞白如纸。

  神识被强行撕裂的痛苦,远超任何肉体上的折磨。

  但她只是深吸一口气,眼中没有半分退缩,反而燃起一簇更为明亮的火焰。

  “他修的不是阵……是天。”

  她咬紧牙关,稳住颤抖的指尖,再次覆上岩壁。

  血线随着她的描画向前延展,而她的神识,也随之寸寸撕裂,献祭给了这片冰冷的石头。

  第二夜,当月上中天时,顾微尘已经修复了七处较为细小的裂痕。

  她的神识已近乎枯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神魂被灼烧的痛楚。

  就在她准备开始修复第八道裂痕时,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自岩顶传来。

  “小女娃,你可知他们为何称此术为‘逆命’?”

  顾微尘猛地抬头,只见巨岩之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虚影,正是那尊石翁。

  他双眼闪烁着幽深的光芒,仿佛能看透人心。

  “修道者,本应顺天而行,感悟大道。而你,却妄图以凡俗之躯,补全天道之缺。此乃逆天之举,必遭天厌!”

  石翁大袖一挥,顾微尘眼前的景象再度变幻。

  无尽的血海翻涌,成千上万名灰袍匠者的身影在血海中沉浮。

  他们前赴后继,以身饲阵,用自己的血肉神魂去填补那些狰狞的裂隙,一幕幕血染山河的悲壮景象,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狠狠冲击着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神,逼她退却。

  “噗——”她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

  然而,她只是擦去血迹,缓缓抬起头,迎着石翁冷漠的目光,嘴角竟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若顺天,便是眼睁睁看着众生被大道抛弃……那我宁可逆了这命!”

  话音未落,她染血的指尖决然地划下,第八道血色灵纹在岩壁上悄然形成。

  第三夜子时,阴气最盛的一刻。

  巨岩之上,只剩下最后一道,也是最核心、最宽阔的主脉裂痕,如一道狰狞的伤疤,横亘在顾微尘眼前。

  她清楚地知道,修复这最后一道裂痕所需要的神识之力,将彻底抽空她的神识之海。

  若再强行继续,唯一的结果便是神识崩溃,沦为行尸走肉。

  就在她准备燃尽最后一丝神魂时,腰间的青蚨剑突然发出剧烈的震颤,剑身嗡鸣,一道微弱却清晰的意念直接传入她的脑海:“匠主之契,非独行。”

  她动作一滞,目光落在不断震颤的剑身之上,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破了混沌的意识。

  是了……她不是第一个“修道者”。

  三百年前,有无数先辈走在这条路上。

  她不是开创者,她是……“续道之人”!

  她豁然开朗,她没有再逼迫自己枯竭的神识,而是伸手,决然地割断了自己的一缕青丝。

  她将这缕缠绕着自身气息与执念的发丝,小心翼翼地嵌入了那道主脉裂痕最核心的阵眼之中,以发代祭。

  “我不求活……”她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岩壁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低语,“只求……把回家的路,修回去。”

  山风骤起,吹动她的衣袂。

  那缕青丝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主动缠绕上了阵法核心,一道微弱的光芒从阵眼处亮起。

  封印发出一阵轻微的颤动,紧接着,那块阻断了前路三百年的巨岩,在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中,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了一个漆黑的洞口。

  洞口两侧的石壁上,一个古老而复杂的匠徽图案,由内而外地浮现出来,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一道空灵而稚嫩的童音,仿佛从亘古传来,在洞口回响:

  “道缺,人补。”

  做完这一切,顾微尘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直直地向前倒去。

  在她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刹那,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念头。

  陵不孤……等我回来。

  风,自幽深的洞口倒灌而出,带着一股万古不化的寒意与苍凉,轻轻拂过她倒下的身躯。

  那枚刚刚亮起的匠徽,光芒闪烁不定,仿佛在预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