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旧伤-《隐秘的太阳》

  紧接着,云上槿指向自己空荡的裙摆,说出了那个埋藏最深的、血淋淋的真相,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惊:

  “这条腿……是我小时候被掳走,他们想要逼问药剂配方时。”

  云上槿顿了顿,仿佛在回忆某个遥远的噩梦。

  “被一点点碾碎的。”

  最后,云上槿迎上江淮清震惊的目光,说出了最核心、也最撼动他内心的话语:

  “我会为了我的家族,为了联邦的荣耀守着配方。”

  “就算是那时候……”

  云上槿强调着那个最绝望的时刻。

  “我也没想要一个英雄来救我。”

  江淮清被云上槿的话彻底震住了,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天灵盖。

  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幽绿的眸子里翻涌着滔天巨浪。

  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是剧烈的愤怒,更是排山倒海般的、前所未有的震撼与……羞愧。

  他一直以来所以为的“脆弱”、“麻烦”、“需要被庇护”,在此刻被彻底颠覆。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等待拯救的Oga,而是一个有着钢铁般意志、坚守着比生命更重要的信念、甚至不屑于“英雄”救赎的、骄傲的灵魂。

  他所引以为傲的Alpha力量、他的地位、他那些居高临下的“帮助”和“歉意”,在这番平静的陈述面前, 显得如此肤浅、可笑,甚至……是一种侮辱。

  他之前所有的烦躁、不解、甚至那句伤人的“讨好”,此刻都找到了答案,却也让他无地自容。

  江淮清明白了,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需要他垂怜的弱者,而是一个精神上远远超越了他的、真正的强者。

  云上槿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有快乐,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然,甚至是一丝怜悯。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空荡荡的裙摆上,仿佛在凝视着过往的伤痕,语气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父亲的教导确实严格,也很疼。”

  云上槿承认了那些暴行的存在,却用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口吻。

  “不过我知道……他害怕我。”

  这个转折出乎意料。

  “因为他没守住秘密。云上确确实实是泄密者。”

  云上槿清晰地指出父亲的“失职”。

  “而我当初11岁,我能忍刑不说。”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瞬间勾勒出一个年幼却拥有惊人意志力的形象。

  “他却看不下去,泄露了机密。”

  真相如同剥洋葱般,露出更加复杂、也更令人心酸的内核:

  “父亲大人是为了我。”

  云上槿承认了那份扭曲的、建立在失败与愧疚之上的父爱。

  “却还是被联邦政府惩罚,降级削爵。”

  “才这样……苛责我。”

  最后,云上槿轻轻落下结论,将所有的纠葛收回,甚至试图为他开脱,也将江淮清楚从这场家庭悲剧中摘出去:

  “与您……其实没多大关系的。”

  “……”

  江淮清彻底愣住。

  他所有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完全颠覆。

  他之前所看到的“虐待”,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惨烈悲壮的往事、如此沉重的失败感、愧疚感以及一个父亲无法面对自己幼女比自己更坚韧的扭曲心理!

  而这个Oga,这个受害者,她什么都清楚,她承受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甚至……她理解那份扭曲的“爱”与“怕”。

  他所见到的逆来顺受,并非懦弱,而是一种看透一切后的沉默承受。他所认为的“需要被拯救”,简直是对这份巨大坚韧的亵渎。

  江淮清站在那里,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之前所有的愤怒、烦躁、甚至那点可怜的“同情”,在此刻都显得如此可笑、浅薄、且毫无意义。

  云上槿看着他这副完全怔住、仿佛世界观被击碎的模样,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轻声问道,带着一丝的不解:

  “您……怎么了?喊了您好几次了?”

  这句单纯的疑问,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江淮清所有的心理防线。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怎么了?

  他只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傲慢的愚蠢,和一个灵魂所能承载的、远超他想象的重量与光芒。

  江淮清的脑海还在反复回荡着那几个字,像卡住的唱片,嗡嗡作响。他几乎是失神地喃喃重复,试图理解这其中蕴含的恐怖:

  “……11岁……被用刑……废了一条腿……”

  他的声音干涩,每个字都像裹着粗糙的砂砾。

  云上槿看着他这副大受打击、几乎无法处理信息的模样,微微偏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疑惑:

  “我说了那么多……您就听了这个?”

  江淮清猛地回过神,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下意识地否认:

  “不是!我……”

  他想说他听到了所有,听到了那份沉重的家族秘辛,听到了那扭曲的父爱与牺牲,听到了轻描淡写下的惊心动魄。

  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阵无言的窒息。

  云上槿依旧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讨论天气,轻轻反问,那语气淡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

  “那又如何呢?”

  江淮清张了张嘴,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又如何?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量,彻底击碎了他所有试图组织语言的努力。

  是啊,那又如何?

  痛苦已经发生,伤痕已经留下,过往无法更改。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云上槿不再看江淮清,偏过头去,望着宴会厅里那些依旧沉浸在虚幻热闹中的人群,声音平静地继续叙述,像是在完成一幅早已勾勒好的画卷:

  “我知道在您眼里,或许我父亲很不入眼。”

  云上槿客观地评价着。

  “可是他确确实实……为了我,背叛了他的信仰。”

  云上槿为他那懦弱却最终源于爱的背叛,盖上了确定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