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救她-《隐秘的太阳》

  得到确认,男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他重新低下头,动作极其小心地检查着那只血肉模糊的右脚踝,越是检查,他的脸色就越是沉郁。

  当他看清踝骨几乎完全粉碎、并且伤口边缘有明显的、非自然冲击造成的撕裂和挤压痕迹时,他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脚踝也……全碎了,开放性粉碎性骨折,软组织烂得一塌糊涂……你……”

  他猛地再次抬头,目光如炬地射向江淮清,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严厉质问,“你还用了夹棍?!这样的重刑?!江淮清,你知不知道这……”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份震惊、不赞同,甚至是一丝愤怒,已经清晰地传递出来。

  江淮清抿紧了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面对友人兼专业人士的犀利目光和质问,他第一次出现了无言以对的沉默。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又被他强行压下。

  男人的叹息声在冰冷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沉重。

  他直起身,目光从云上槿惨不忍睹的脚踝移开,看向江淮清,语气带着一种医者的冷静和不容乐观的预判:

  “我能救她。保住命,处理感染,尽可能把骨头拼回去,这些都能做。但是……”

  他强调道,“不截肢的话,我不敢保证她醒过来之后还能不能走路。或者说,几乎可以肯定,很难了。”

  江淮清闻言,眸光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冰面裂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他沉默了一瞬,追问道,声音比刚才更低沉:

  “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他似乎还在试图抓住某种最低限度的可能性。

  男人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粉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最好的情况,或许借助最高等级的机械支撑和外骨骼,她能勉强站起来,维持一个站立的姿态。但是走路?”

  他再次看了一眼那破碎的脚踝。

  “肯定是不太可能了。踝骨全碎,连接和支撑功能基本被彻底破坏,就算用最先进的技术接上,也根本承受不起身体的重压和行走时的复杂动作。能不负重、不疼痛地维持基本形态,就已经是医学奇迹了。”

  “不过截肢安一个新的义肢倒是还能走。”

  江淮清的目光重新落回云上槿苍白昏迷的脸上,看着她空荡的左裤管和残破的右腿,薄唇抿成一条极紧的直线,没有再说话。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笼罩了他。

  男人则继续检查云上槿身体的其他部位,当他撩起囚服的袖子,看到她手腕上深可见骨的镣铐勒伤、手臂和肋侧大片的青紫淤痕,甚至一些更隐秘的旧伤疤痕时,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不赞同和震惊几乎化为实质。

  “你这……”

  他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责备和难以置信。

  “怎么搞的?怎么弄出这么多伤?!刑讯也不能这样往死里折腾啊!这……好家伙,新伤叠着旧伤,都快数不过来了!你……江淮清,你真行啊!”

  他的话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源于友情的愤怒和失望。

  面对这连番的质问和眼前触目惊心的证据,江淮清垂下了眼眸,浓密的睫毛遮掩住了他眼底所有翻腾的情绪。

  他没有解释,没有反驳,只是从喉间挤出冰冷而固执的话语,仿佛这是他唯一还能抓住的东西:

  “救她。先别截肢,我问问她。”

  男人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却又明显状态不对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把满腹的疑虑和劝诫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恢复了专业而冷静的态度:

  “行吧。人是能救。但是。”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只有基础医疗设备的审讯室。

  “这里不行。你得立刻给我准备一间最高标准的手术室,配备骨科和创伤外科的全套设备,还有经验丰富的助手和麻醉师。必须马上进行清创和初步固定手术,否则感染扩散就真的晚了。”

  他的要求直接而急切,将压力重新抛回给江淮清。

  江淮清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对着走廊阴影处待命的亲卫兵冷声下达了一系列清晰而迅速的指令。命令被高效地执行下去,整个军部医疗区仿佛一架精密的机器被瞬间激活。

  军部的效率极高。

  没过太久,一群医护人员和士兵便迅速到来,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云上槿从审讯室的医疗床转移至移动担架车,快速而平稳地推离。

  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江淮清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抹苍白的身影,直到手术室厚重的气密门缓缓闭合,将一切隔绝。

  他独自一人站在手术室外,透过那扇狭长的观察玻璃,凝视着里面的一切。

  透过门上狭长的观察玻璃,他能隐约看到里面无影灯刺目的光芒,以及医护人员忙碌移动的模糊身影。

  手术室内无影灯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将中央的手术台照得一片雪亮,仿佛舞台的中心,而台上的人则是唯一的、脆弱的主角。

  主刀医生——那位被他紧急召来的男人,已经穿戴整齐,口罩和手术帽遮住了他大部分面容,只露出一双专注而锐利的眼睛。

  其他医护人员围绕在周围,忙碌却有序地准备着器械、药物。

  江淮清像一尊雕像般静立在外面,眉头紧锁,目光穿透玻璃,紧紧锁定在手术台上那个几乎被各种仪器和布单覆盖住的瘦弱身影上。

  他看不到细节,只能看到医生们专注的动作和偶尔交换的简短指令的手势。

  他静立在那里,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目光穿透玻璃,紧紧锁定在手术台的方向,眉头死死锁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手术室里的灯光依旧惨白地亮着,仿佛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