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拜年-《丈母娘不是娘》

  那阵“哒、哒、哒”的马蹄声,像一把小锤,不紧不慢,却一下一下,全都敲在了王玉霞的心上。

  杏桃和蔡梅已经兴奋地回过头去,挥着手大喊:“教官!教官追来了!”

  桃花也回过头,看着雪原尽头那个飞速放大的黑点,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

  唯有王玉霞,像一尊失了魂的塑像,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她缓缓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了斗篷的阴影里。躲不掉的,终究是躲不掉。

  很快,快马追上了慢牛。孙大成一身寒气,猛地一勒缰绳,那匹高头大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稳稳地停在了牛车旁边。

  他的目光像冰刀,越过叽叽喳喳的杏桃和蔡梅,越过若有所思的桃花,死死地钉在了牛车一角那团白色的缩影上。

  “你们三个,立刻给我回去!”

  孙大成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坨子砸在地上,让车上瞬间安静下来。刚才还兴奋不已的三个姑娘,被他那双喷着火的眼睛一瞪,顿时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个个都蔫了。

  “私自携带枪支出村,谁给你们的胆子?”

  他的语气愈发严厉。

  “这是在执行任务吗?这是胡闹!万一路上遇到敌人,就凭你们三个,能护得了谁?是想把王老师也搭进去吗?”

  一连串的质问,让杏桃和蔡梅的脸涨得通红,羞愧地低下了头。她们只想着能出来威风一次,却忘了这背后的风险。

  “教官,我们……”桃花想解释一句。

  “别说了!”

  孙大成粗暴地打断她。

  “牵上马,马上回去!今天的事,回去再跟你们算账!”

  三个姑娘不敢再有半句异议,缩着脑袋,灰溜溜地跳下牛车。

  桃花接过孙大成扔过来的缰绳,回头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王玉霞,和板着脸的孙大成,轻轻叹了口气,牵着马,带着另外两个垂头丧气的姑娘,怏怏地往回走。

  雪地上,只剩下一辆孤零零的牛车。

  孙大成翻身下马,动作麻利地跳上了牛车,坐在了赶车的位置上。他拿起牛鞭,却没有立刻抽下去,而是沉默了片刻。

  车厢里,王玉霞用斗篷的边缘紧紧蒙住了脸,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的一切。她能感觉到他灼人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就这样,一个在车头,一个在车尾,隔着不到一丈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万水千山。

  牛车终于又“吱呀吱呀”地动了起来。

  孙大成沉默地赶了一段路,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他怕这凝固的空气会把他憋死。

  “这天气还是有点冷,你……有没有多穿点衣服?”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生了锈的铁器在摩擦。

  车厢里死寂一片,只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只好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又像没话找话一样继续说:“这大年初二,怎么路上行人这么少?大家都不用走亲戚吗?”

  依旧没有人回答他。

  他像是跟自己说话,又像是说给风雪听:“雪要是再下大点,路就该封了。咱们得走快点。”

  他一路说着话,从天气说到年景,又从年景说到路边的野草。车厢里的王玉霞,始终像个不存在的人。

  她紧紧闭着嘴,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她怕,她怕自己一旦开了口,那道好不容易才用冰雪和绝望筑起的心理防线,就会在一瞬间轰然崩塌。

  就这样,一个自言自语,一个拼命沉默。这短短几十里的路,走得比一辈子还要漫长。

  直到中午时分,牛车才晃晃悠悠地进了杨柳镇。

  镇上比村里多了些人气,但大过年的,多数店铺也都关着门,只有一些孩童在街上追逐打闹,炸响的零星鞭炮给这冰天雪地添了一丝年味。

  王郎中的药房果然没有开门。门上贴着崭新的对联,窗户上也糊着红色的窗花。

  孙大成停下牛车,跳了下去,走到车厢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到了。”

  车厢里的白色斗篷动了一下,王玉霞扶着车辕,慢慢地走了下来。她自始至终没有看孙大成一眼,径直走到药房的侧门,抬手敲了敲。

  很快,门开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妇人探出头来,看到王玉霞,脸上立刻堆满了笑:“霞儿,你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外面多冷!”

  王玉霞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喊了声“娘”,便侧身进了屋。

  孙大成拎着从黄家大院顺手拿来的两包点心,跟在后面,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这位是?”

  王母看着眼前这个高高大大、一脸风霜的年轻人,有些疑惑。

  王玉霞背对着他,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他……是孙大成。”

  “孙大成?”

  王母念叨了一句,随即恍然大悟,“哦!就是婉儿那个……哎呀,快请进快请进!这就是咱们的姑爷啊!”

  “姑爷”两个字,像两根针,同时扎在了孙大成和王玉霞的心上。

  王玉霞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孙大成的心则猛地一沉,脸上火辣辣的,尴尬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时,里屋走出来一个须发乌黑,面色红润的老人,虽然穿着一身棉袍,但腰杆挺得笔直,双目炯炯有神,正是王郎中。他年近七十,却不见一根白发,看着比许多五十多岁的人还要硬朗。

  “爹,是大成来了!”

  王玉霞低着头说。

  王郎中听过黄仁贵给自己外孙女办冥婚的事,当时只觉得荒唐,加上医馆忙,也没放在心上。

  此刻看到孙大成本人,一表人才,站姿挺拔,眼神沉稳,倒不像是个普通的庄稼汉。他上下打量了孙大成一番,心里的那点不快也就散了。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王郎中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快坐,别在门口站着。”

  孙大成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他喉结上下滚动了半天,面对两位老人热情的目光,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外公,外婆。”

  这几个字像烙铁,烫得他心里发慌。这层辈分,像一道无形的墙,把他和王玉霞隔得更远了。

  王郎中是个讲究礼节的人。既然是姑爷头一次上门,那就不能失了礼数。他立刻吩咐老伴和闻声出来的儿子儿媳准备酒菜,而且要准备最丰盛的。

  他自己则披上外衣,对孙大成笑道:“你先坐着喝口热茶,我去请几个镇上有头有脸的过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孙大成想拦,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王郎中兴冲冲地出了门。

  不到一个小时,王家的堂屋里就坐满了人。王郎中在镇上人缘极好,请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就有杨柳镇的镇长,贾存信。

  这贾镇长四十来岁,留着两撇小胡子,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看着就精明过人。他一门心思往上爬,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攀附关系。

  酒菜很快上桌,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孙大成被安排在主客的位置上,如坐针毡。王玉霞则从头到尾都待在后院,没有露面。

  贾镇长第一眼看见孙大成,心里就起了疑。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年轻人要么被抓了壮丁,要么就面有菜色,哪有像孙大成这样,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腰杆笔直,坐在那里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势,眼神更是像鹰一样锐利。

  贾镇长心想,此人绝对是个军人,而且不是普通的大头兵。

  他端起酒杯,笑呵呵地凑了过来:“这位就是王老新请的孙姑爷吧?果然英雄出少年,一表人才啊!来,我敬你一杯!”

  孙大成不认识他,但见是长辈,也只好端起酒杯碰了一下,抿了一口。

  “孙老弟看着气宇轩昂,不像是个土里刨食的庄稼人啊。”

  贾镇长放下酒杯,貌似随意地问道。

  “镇长过奖,混口饭吃罢了。”

  孙大成淡淡地回了一句,眼皮都没抬。

  贾镇长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在意,眼珠一转,又说道:“最近这世道不太平啊。听说吴家庄前些日子闹了土匪,死了不少人,后来幸好有一伙‘贵人’相助,才解了围。

  孙老弟家住柳树湾,离得不远,可曾听说这伙‘贵人’的来路?”

  他说这话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孙大成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孙大成心里一凛,知道这是在试探他。

  他端起酒杯,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平静地说:“村里人是有些瞎传,当不得真。我一个老百姓,整日下地干活,哪知道这些大事?”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贾镇长心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哈哈一笑,给孙大成满上酒:“孙老弟太谦虚了!我看你坐姿端正,眼神锐利,倒像是行伍出身。不知以前在哪支部队待过?说不定咱们还有旧相识呢!”

  这个问题,已经近乎于盘问了。屋里其他人的说笑声似乎都小了些,目光有意无意地飘了过来。

  孙大成缓缓放下酒杯,终于正眼看了贾镇长一眼。那眼神冷得像刀,让贾镇长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

  “当过几天大头兵,烂命一条,不值一提。”

  孙大成说着,站了起来,对着满桌的人一拱手。

  “各位,我酒量浅,已经有些上头,就不奉陪了。”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这一下,不仅贾镇长愣住了,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这酒席才刚开始,主客就离席,实在太不合规矩。

  王郎中连忙起身想去拦,贾镇长却一把按住了他,脸上又堆起笑容:“年轻人,酒量不好,不能强求。由他去,由他去!”

  嘴上这么说,他的心里却翻起了滔天巨浪。他敢断定,这个孙大成绝对有问题!

  吴家庄那伙能全歼几十个散兵的游击队,绝不是乌合之众,而这个孙大成,很可能就是他们的头!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贾镇长哪里还坐得住?他敷衍地又喝了两杯,便也站起身,对着王郎中一拱手,急匆匆地说道:“王老,实在对不住,镇公所还有点急事,我也得先走一步,改日再来登门赔罪!”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刮出了门,步履匆匆,哪有半分醉意。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镇公所,反手就把门给锁上了。他抓起桌上的电话,手都有些发抖,摇了半天,才接通了县城的总机。

  “给我接赵县长办公室!”

  电话里传来忙音,大过年的,办公室根本没人。

  贾镇长急得满头是汗,又吼道:“接县长公馆!快!”

  这一次,电话拨了很久,终于在“嘟嘟”声响了十几下之后,被一个慵懒的声音接了起来。

  “谁啊?大过年的,不知道县长在休息吗?”

  “赵县长!是我,老贾!杨柳镇的贾存信!”

  贾镇长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再也压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出大事了!吴家庄那事,有眉目了!我今天见到了一个人,我严重怀疑,他就是那伙人的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