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谁在替我说话-《民国茶圣:从零开始建商业帝国》

  江风裹挟着油墨的清香与早点的热气,在汉口、上海、婺源的街头巷尾弥漫开来。

  报童清脆的叫卖声,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将《无火之印》的报道激荡成席卷三镇的惊涛骇浪。

  然而,比报纸更快的,是船。

  汉口,龙王庙码头。

  晨雾尚未散尽,浑浊的江水拍打着趸船,一片嘈杂。

  忽然,一阵整齐划一的桨声由远及近,百余艘乌篷小舟如一支训练有素的舰队,破雾而出。

  为首的船娘金花婶,立于船头,手中竹篙一点,小舟稳稳靠向一艘正要起航的运茶驳船。

  “挂旗!”

  一声令下,百舟之上,同时升起一面面崭新的旗帜。

  黄底红边,旗帜中央,一枚青铜茶引的剪影,古朴而肃穆。

  这便是云记的“共信旗”。

  驳船上的管事认得金花婶,这是长江上没人敢惹的船帮大姐头,他陪着笑脸上前:“金花婶,您这是……”

  金花婶看也不看他,目光如炬,扫过驳船上堆积如山的茶箱。

  “听说这船茶,是运往法兰西商行的?”

  “是,是……”管事额头见了汗。

  “开箱,验茶!”金花婶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身后,几十个船娘已经麻利地跳上驳船,手中提着小巧的茶具和热水壶。

  驳船管事脸色一变:“金花婶,这是坏了规矩!我们的茶有洋行认证的检讫单,哪能说开就开?”

  金花婶冷笑一声,指着江边越聚越多、被旗帜吸引而来的市民、脚夫、商贩,朗声道:“洋行的规矩,管的是你们的生意。百姓的规矩,管的是入口的东西!今天,我们姐妹就在这江心,替大伙儿的嘴巴把把关!”

  她亲自取来一撮茶叶,滚水冲泡,然后将茶碗递向围观人群。

  “哪位老客来尝尝?要是好茶,我金花婶给它贴一张‘金花认证’;要是掺了假、使了坏的烂茶,”她话锋一转,眼中寒光一闪,“我替大伙儿把它喂了江龙王!”

  人群中立刻有懂茶的老茶客应声上前,接过茶碗,细细品咂。

  片刻后,他高声喊道:“茶是新茶,但火工过了,带了焦味,算不得上等!”

  “泼!”金花婶毫不犹豫。

  哗啦一声,整箱茶叶被两个壮硕的船娘合力掀入滚滚长江。

  围观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洋行的一名华籍代理闻讯赶来,气急败坏地指着金花婶:“你们这是土匪行径!我要报警!”

  金花婶还没说话,人群中一个卖热干面的汉子就扯着嗓子吼了回去:“你管得了船,管不了嘴!我们信金花婶的舌头,不信你们那张鬼画符的洋纸!”

  “对!不信洋纸!”“让金花婶验!”

  民声如潮,那名代理面色煞白,被一双双愤怒的眼睛逼得连连后退。

  这一天,长江之上,黄旗飘荡,百舸巡江。

  凡遇茶船,必有民众自发盲品,合格者贴上一张喜庆的“金花认证签”,不合格者,茶沉江底,名誉扫地。

  一个由民间自发形成的、最原始也最有效的质量监督体系,竟以如此野蛮而有力的方式,宣告诞生。

  风声很快传到了九江。

  阿篾刚在九江租界外盘下一处门面,准备筹建第一批“共信驿站”。

  他正指挥着工人卸下“云记”的招牌,就听闻了异动。

  九江商会联合三家有洋行背景的老牌茶商,针锋相对地成立了“正统祁红联盟”。

  他们在报纸上刊登巨幅广告,宣称“祁红之正统,在于百年工艺与火漆封引,凡未经联盟认证、无火漆印者,皆为伪茶。”更毒辣的是,他们公然悬赏一百块大洋,征集“云记造假证据”。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企图用“正统”的话语权,将云记打成旁门左道。

  手下人个个义愤填膺,阿篾却异常冷静。

  他想起谢云亭的嘱咐:“我们的根基不在商会,在茶农,在每一个喝茶人的心里。”

  他当夜没有去找商会理论,而是悄悄联系了几个曾经被洋行压价坑害过的茶农子弟。

  这些年轻人嗅觉灵敏,对茶叶的好坏有着最质朴的判断力。

  阿篾将他们组织起来,成立了一支“青年辨香团”。

  第二天午市,人流最密集的时刻,阿篾带着这群衣着朴素的青年,径直闯入了“正统祁红联盟”设在街头的展销棚。

  “我们不信广告,只信舌头。”阿篾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敢不敢当着父老乡亲的面,盲品辨真伪?”

  联盟的掌柜们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应战。

  一连七日,连战九场。

  青年辨香团凭借天生的敏锐和对家乡茶叶的熟悉,无一败绩。

  他们总能精准地说出茶叶的产地山头、采摘时节,甚至能分辨出是哪位师傅炒制的,引得围观百姓啧啧称奇。

  最惊险的是第九场。

  对方拿出一包用油纸精心包裹的茶样,包装上赫然印着“云记特供”的字样。

  开汤之后,茶汤红艳透亮,香气四溢,几近完美。

  联盟的掌柜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然而,阿篾端起茶碗,并未入口,只是将碗凑到鼻尖,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樟脑气味,混杂在浓郁的茶香之中,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他的嗅觉。

  【成分勘破:樟脑残留0.03/kg。

  来源:污染存储环境。】

  “这茶,有问题。”阿篾放下茶碗,平静地说道,“我要求请英租界的第三方公证行进行化学检验。”

  结果很快出炉,茶叶中果然含有微量樟脑!

  消息一出,满场哗然。

  原来是洋行仓库的一名管理员,因憎恨云记抢了生意,私下将一包受了污染的废茶调包,企图栽赃嫁祸。

  次日,《申报》对此事刊发短评,标题仅八个字:“假茶穿皮,真茶走心。”

  一时间,“正统祁红联盟”声名扫地,沦为业界笑柄。

  汉口,云记茶号内。

  李翻译趁着夜色,悄悄叩响了谢云亭的房门。

  他脱下礼帽,从怀中掏出一份誊抄的会议纪要,神情凝重。

  “谢老板,这是怡和洋行昨夜的紧急会议内容。”他压低声音,“英伦总部发来电报,对‘共信体系’的迅速扩张感到极度忧虑。他们担心中国茶会形成独立于洋行的品质标准闭环。总部的指令很明确:必须在三个月内,不惜代价,完成对云记的收购,或将其彻底压制。”

  谢云亭接过纪要,目光沉静。

  这份情报,证实了他的猜测。

  真正的暴风雨,才刚刚开始。

  李翻译犹豫了一下,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小纸条,递了过去。

  “还有……这是我私下听到的。他们的首席采购官,那个叫史密斯的英国人,昨晚喝多了,拉着我问了一句话。”

  谢云亭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清秀的手写字迹:“如果我们也申请共信认证,能不能……也给我们发一块铁牌子?”

  读到此处,谢云亭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收到了金花婶巡江的电报,也收到了阿篾九江大捷的喜讯。

  但他的心中,未喜反忧。

  他清楚,无论是金花婶的“江上执法”,还是阿篾的“盲品挑战”,都只是术,是暂时的胜利。

  敌人越是恐慌,反扑便会越是疯狂。

  云记,不能被拖入无休止的商斗泥潭。

  他走到案前,提笔给各地的驿站负责人修书一封:“防伪不在牌,而在人。传我号令,凡再遇挑战,不争口舌,不辩输赢。只请对方与民众一同闭眼试饮。赢了,茶留下;输了,人离开,捐出十元钱。所有款项,以挑战者的名义,悉数捐给教会医院,用于资助失语儿童的语言康复治疗。”

  此令一出,舆论哗然。

  民间赞誉如潮,“云记不斗商,斗良心”的说法,伴随着茶香,传遍了大江南北。

  夜更深了。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院中响起,是屯溪的陈铁匠。

  他带着几个徒弟,用板车拉来了赶制出的三百枚崭新茶引。

  “谢老板,你要的东西。”陈铁匠声音嘶哑,眼中却闪着光,“按你的吩咐,每一块牌子背面,都加了点东西。”

  谢云亭拿起一枚,入手沉甸。

  他摩挲着茶引背面,果然在中心处摸到一粒极其微小的凸起。

  那是一粒被嵌入铁牌的微缩陶珠,触手温润。

  “这里面,是我找人拿极细的狼毫笔,抄写的一句《松柴慢焙七十二诀》。”陈铁匠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山里的孩子们,好多认不得字。但以后,他们只要捏着这块牌子,就能摸着祖宗传下的手艺。这手艺,比金子还真。”

  谢云亭的手指在那粒陶珠上反复摩挲,一股暖流从指尖涌入心底。

  这才是“信”的根,是扎在人心与传承里的根。

  忽然,他感觉脑海中的鉴定系统猛地一震,一道前所未有的信息流淌而过。

  【真信密钥共鸣增强。

  共鸣源:知识传承。

  信誉网络覆盖范围延伸至湘赣走廊。】

  他豁然抬眼,望向墙上那副巨大的中国地图。

  他的手指,越过安徽,越过江西,缓缓地、坚定地移向了广袤的西南腹地。

  那里,有一条蜿蜒曲折、被历史尘封的古道——茶马古道。

  风穿过窗棂,带来一丝早春的寒意。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遥远时空中传来的一阵清脆的马帮铃响。

  胜利的喧嚣渐渐散去,新的棋局已在心中铺开。

  他提起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寥寥数语,封入火漆。

  次日清晨,这封密信被快马送往清源会各处分舵。信中只有一句话:

  清明后第十日,所有人,历口祖山祠堂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