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老鼠也能咬断金锁链-《民国茶圣:从零开始建商业帝国》

  布告栏下的喧嚣,像一锅烧沸的油,随着谢云亭的转身离去,骤然炸开。

  那张“公审茶罪”的檄文,如同一块巨石砸入黟县平静的茶市,激起千层浪。

  消息长了翅膀似的,飞快地传遍了县城大大小小的茶馆、商号和宅院。

  新茗记的后堂,气氛凝如冰霜。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程鹤年一掌拍在紫檀木的八仙桌上,震得茶碗盖“哐当”作响。

  他脸色铁青,眼中的阴鸷几乎要凝成实质,“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云’,就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还公审茶罪?他算个什么东西!”

  一名管事躬着身子,战战兢兢地回话:“老板,外面都传疯了。有人猜……会不会是谢家那个没死的余孽?”

  “谢云亭?”程鹤年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冷笑,“一个在茶馆里端盘子洗碗的丧家之犬,也配?就算是,他又能拿出什么证据?哑账本已经被我烧了,洋行的印章也早已销毁,他这是虚张声势,想讹我一笔罢了!”

  话虽如此,程鹤年心中却隐隐有一丝不安。

  他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可“公审”二字,实在太过嚣天。

  这不是商战,这是要刨他的根!

  “去!”他厉声下令,“知会一声警察所的王所长,就说有人在街头妖言惑众,扰乱治安,让他带人把那个姓‘云’的小子给我抓起来!死活不论!”

  “是!”管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程鹤年缓缓坐下,端起茶碗,试图用茶汤的温度压下心头的烦躁。

  他自信地认为,在黟县这片土地上,他用金钱和关系编织的这张网,牢不可破。

  官府是他的靠山,商会是他的喉舌,一个小小的“云”,不过是只撞上蛛网的飞蛾。

  他呷了口茶,冷哼一声:“黄口小儿,不自量力。我倒要看看,明天午时,你拿什么来审我。”

  与新茗记的紧张肃杀不同,城南的陋室里,却是一片奇异的宁静。

  赵阿炳正焦急地踱步:“少爷,这太险了!程鹤年肯定会动用官府的关系,我们还没等到明天午时,恐怕人就被抓进大牢了!”

  谢云亭却在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一套刚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紫砂茶具,头也不抬地问:“阿炳叔,程鹤年最怕什么?”

  “怕……怕他的丑事被揭穿,身败名裂。”

  “那黟县的茶商们,最怕什么?”

  赵阿炳一愣,叹了口气:“怕程鹤年。他控制了上游的茶源,又勾结官府,谁敢得罪他,就别想在皖南做生意。”

  “所以,”谢云亭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我要做的,就是让所有茶商看到,程鹤年并非不可战胜。我要让大家相信,公道比权势更硬。但这份信任,需要有人去传递。”

  话音刚落,门被轻轻叩响了。

  阿篾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苏晚晴。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竹布旗袍,只是怀里抱着一摞纸,神情略带匆忙。

  “谢先生,”她走进屋,目光快速扫过屋内简陋的陈设,最后落在谢云亭身上,开门见山地说,“你的方法很勇敢,但不够快。程鹤年的报复,会在民意发酵之前就到来。”

  谢云亭有些意外:“苏先生有何高见?”

  “舆论是一片干草地,你的‘公审书’是火星,但还需要风。”苏晚晴将怀中的一摞纸放在桌上。

  纸上印着一首朗朗上口的打油诗,旁边还配了简单的木刻版画:一个尖嘴猴腮的商人,正将一把沙土掺进茶叶里,而他的身后,是一个巨大的“程”字招牌。

  那打油诗写道:

  “祁门红茶天下香,

  黑心老板肚里脏。

  火漆茶引做得俏,

  沙土陈叶混一筐。

  要想公道看得见,

  明朝午时十字巷!”

  “这是……”谢云亭拿起一张,这首诗通俗易懂,极具煽动性,远比他那封文绉绉的檄文传播得快。

  “我让印刷社连夜赶印了一千份,”苏晚晴的语气平静而坚定,“我已经让我的学生们,还有一些信得过的街坊,把这些传单贴满黟县的大街小巷,塞进每一户人家的门缝里。当官府想用‘扰乱治安’的名义抓你时,全城的百姓都已经成了你的证人。”

  她看着谢云亭,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半分退缩:“我父亲说过,笔杆子有时候比枪杆子更有力。我能做的,就是帮你把这阵风,吹得大一些。”

  谢云亭沉默了。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先生,竟有如此的胆识和魄力。

  她不仅看穿了他的险境,更用自己的方式,为他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多谢。”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这两个字。

  苏晚晴微微颔首:“小心。”她没有多留,转身离去,像来时一样,利落而果决。

  望着她的背影,谢云亭拿起那张传单,心中的某个角落,仿佛被这阵来自书香门第的“风”吹得温热。

  他转向一直安静旁听的阿篾,神情变得无比郑重。

  “阿篾,”他从怀里取出十几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每个小包上,都用刚刻好的“云”字火漆封了口。

  里面装的,正是他改良工艺后制出的兰花香祁红样品。

  “这是战书,也是请帖。”谢云亭沉声道,“程鹤年能压迫其他茶商,靠的是恐惧。今晚,你要替我,把打破恐惧的种子,送到他们手里。”

  他将一份名单递给阿篾:“这上面是黟县除了新茗记之外,所有茶号掌柜的住址。你趁着夜色,把这些茶样和一张传单,悄悄放到他们的门口。记住,绝对不能被人发现。”

  阿篾看着谢云亭严肃的脸,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是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布告和传单是造势,而这些茶样,才是真正争取同盟的利器。

  “谢大哥,你放心!”阿篾将茶包和传单仔细揣进怀里,瘦小的身躯挺得笔直,“我人小,跑得快,他们抓不住我!”

  谢云亭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安全第一。若有危险,立刻放弃。”

  阿篾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那笑容里是全然的信任和无畏。

  他转身,如一只灵巧的夜猫,瞬间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夜,越来越深。

  阿篾穿梭在黟县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路,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掌。

  他悄无声息地将一个个油纸包放在那些紧闭的门扉下,像一个播撒希望的暗夜精灵。

  王家茶行、李记茶庄、孙氏茶坊……

  每到一处,他都小心翼翼,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迅速放下东西,然后融入更深的黑暗。

  只剩下最后一家,城西的“恒昌号”。

  当他蹑手蹑脚地摸到恒昌号后门时,巷口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手电筒刺眼的光束。

  “在那边!有个黑影!”

  是程鹤年派出来巡夜的打手!

  阿篾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将最后一个茶包往门里一塞,转身就跑!

  “站住!臭小子!”打手们叫骂着追了上来。

  阿篾拼了命地在狭窄的巷道里狂奔,心怦怦直跳。

  他不能被抓住,抓住了,谢大哥的计划就全完了!

  他跑过一个拐角,脚下却被一根不知谁家扔出来的木柴绊了一下,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怀里剩下的一张传单飘了出来。

  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瞬间围了上来。

  “跑啊!你再跑啊!”为首的壮汉一脚踩在阿篾的背上,疼得他几乎昏厥。

  壮汉捡起地上的传单,借着手电光一看,脸色顿时变得狰狞:“好啊,原来你就是散发这个东西的小杂种!说,是谁指使你的!”

  阿篾咬紧牙关,满嘴的泥土和血腥味,却一个字也不肯说。

  “嘴还挺硬!”壮汉狞笑着,抬起了脚,“兄弟们,给我打!打到他说为止!”

  拳脚如雨点般落在阿篾瘦弱的身体上。

  他蜷缩着,用双臂死死护住头,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没被抓住……我把东西都送到了……谢大哥的计划,不会因为我而失败……

  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了谢大哥沉静而坚毅的眼神,看到了苏先生清丽而勇敢的脸庞。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心里念叨着一句刚从谢大哥那里听来的话。

  老鼠……也能咬断金锁链……

  不知过了多久,殴打停止了。

  打手们见问不出什么,又怕闹出人命,便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小巷恢复了死寂。

  躺在地上的阿篾,像一片被暴雨摧残过的落叶,一动不动。

  当谢云亭和赵阿炳根据约定时间未归的线索找到他时,他已经气息奄奄。

  谢云亭冲过去,将他瘦小的身体抱在怀里,入手处是一片冰凉和湿黏。

  阿篾的脸上、身上,布满了伤痕和血迹,原本灵动的眼睛紧闭着。

  “阿篾!”谢云亭的声音嘶哑,心中涌起一股滔天的怒火和痛惜。

  阿篾似乎听到了呼唤,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缝,看到是谢云亭,他嘴角竟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气若游丝地说道:“谢……大哥……都……都送到了……一个……都没少……”

  说完,他头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谢云亭抱着怀中遍体鳞伤的少年,双目赤红。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枚他准备在明日公审时才揭晓的,“谢家茗铺”的家传玉佩,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变得滚烫。

  原以为这只是一场关乎信誉与生死的商战。

  但现在,程鹤年用最卑劣的手段,将它变成了一场血债。

  谢云亭缓缓站起身,怀抱着阿篾,冰冷的目光穿透黑暗,望向新茗记的方向。

  那目光里,再无一丝一毫的隐忍和算计,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决绝。

  “程鹤年,”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仿佛能让整个黟县的夜为之战栗。

  “明日午时,我不仅要审你的茶,更要审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