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郑凡往事-《一刀破仙凡》

  雪还在下。

  郑凡的声音落在雪地里,像一片羽毛,轻得要被风吹走。

  可沈夜听得很清,那“老了”两个字里,藏着不知多少年的霜雪。

  郑凡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脸,雪水混着什么,在皱纹里积成了小沟。

  他没看地上的尸体,也没看远处赵烈逃走的方向,只是低头盯着手里的龙渊刀——刀鞘上的铜环绿得发亮,“郑”字被雪光映着,像一道旧疤。

  “走了。”郑凡说。

  沈夜点头,跟在他身后。

  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尸体的骨头上,软得发虚。

  镇口的牌坊还在,木头上的箭还在颤,箭尾的红缨沾了雪,像凝固的血。

  他们没说话,一路走回医馆。

  医馆的门虚掩着,炉子里的火还没熄,鹿肉的香气混着药味飘出来,暖得人鼻子发酸。

  女人站在灶台边,手里攥着块湿抹布,看见他们进来,嘴唇动了动,终究没问什么,只是往锅里又添了勺水,咕嘟声里,雾气漫了满脸。

  “坐。”郑凡把龙渊刀靠在桌腿旁,露出的刀鞘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时,椅子腿在地上刮出轻响,像老人的咳嗽。

  沈夜没坐,只是站在门口,雪水从衣角滴下来,在地上积了个小水洼。

  “第一次杀这么多人?”郑凡端起桌上的粗瓷碗,里面是温好的米酒,酒液晃了晃,映出他满是皱纹的脸。

  沈夜点头,指尖在刀柄上蹭了蹭,还是热的。

  他想起那些兵的脸,有的狰狞,有的恐惧,有的到死都没看清他的刀是怎么拔出来的。还有最后那个被抱住时,肋骨断裂的脆响,像冰裂。

  “习惯就好。”郑凡喝了口酒,喉咙动了动。

  “江湖里,刀快的人,才能活。”他顿了顿,看向桌腿旁的龙渊,继续说道:“很多年前,我第一次杀人,比你还紧张,刀都差点握不住。”

  沈夜抬了抬头,眼睛亮了亮。

  他从没听过师父说往事——在他眼里,郑凡就是个开医馆的老头,会治咳嗽,会打铁,会点功夫,直到今天,直到那把龙渊刀拔出来,刀光闪得他睁不开眼。

  沈夜才明白,一直以来他都低估师父了。

  他想过师父厉害,没想到师父这么厉害。

  “想听?”郑凡笑了笑,皱纹挤在一起,像揉皱的纸。

  “也该让你听听了。”

  他又喝了口酒,眼神飘向窗外的雪,像是穿过了百年的风雪,落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时候,我还不叫郑凡,叫郑玄。”

  “玄”字出口时,郑凡的声音沉了沉,像是压了块石头。

  沈夜屏住呼吸,炉子里的柴火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出来,落在地上,很快灭了。

  女人也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一百五十多年前,天还是赤金色的。”郑凡的手指在碗沿划了圈。

  “那时候的的我刚有点实力,我记得那时的皇帝,姓萧,叫萧衍。他是个好皇帝,减税,治水,还亲自去田里种稻子。我是他的御前侍卫,带刀的那种,专门替他管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皇帝信我,因为我刀快,也因为我嘴严。那时候,宫里的人都叫我‘镇狱龙’——不是因为我能镇住监狱,是因为我手里的刀,能镇住那些想反的人,想乱的人。”

  他指了指桌腿旁的龙渊:“那时候,这把刀还没这么旧,刀鞘上的金粉没掉,铜环还是亮的。我带着它,杀过贪官,杀过刺客,杀过想谋逆的王爷。一夜杀三十个,那时的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皇帝赏我黄金,赏我爵位,我都不要。我只要酒,只要这把刀。那时候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么过了,替皇帝把天下的乱子都斩了,等老了,就找个地方,磨磨刀,喝喝酒。”

  郑凡的声音顿了顿,拿起碗,又放下,碗底在桌上磕出轻响。

  “可世道变得快,比我的刀还快。”

  “八十多年前,有修仙者闯进了京城。”郑凡的声音冷了下来,像冰碴子。

  “不是现在这些躲在山里的毛头小子,是真正的修仙者——能飞天,能吐火,能一剑劈断城墙。他们说萧皇帝‘逆天’,要‘替天行道’,把皇宫烧了大半。”

  “我带着龙渊,杀了俩个修仙者。刀光劈出去,能砍断他们的剑气,能刺穿他们的护体罡气。可他们人多,萧皇帝还是死了,死在龙椅上,手里还攥着没批完的奏折。”

  “皇宫塌了,朝廷散了。有人抢地盘,有人当皇帝,你方唱罢我登场,像耍把戏。我提着龙渊,走了三个月,从京城走到江南,又从江南走到西北。我杀了想杀我的人,也救过快死的人,可天下还是乱,乱得像一锅粥。”

  “后来,我累了。”郑凡的声音软了下来,像雪落在棉花上,“我把‘郑玄’这个名字埋了,把龙渊用黑布裹了,想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想安安静静地过。”

  “于是五十年前,我到了这个小镇。”

  提到小镇,郑凡的眼睛里有了点光,像是想起了春天的花,夏天的风。

  “那时候小镇很热闹,街上有卖糖人的,有说书的,还有个卖馄饨的阿婆,馄饨里会放一勺猪油,香得很。”

  “我在这里开了个医馆,每天给人治治咳嗽,看看感冒。没人知道我是谁,也没人问我的过去。直到有一天,我在山上练刀,遇见了阿荷。”

  “阿荷”两个字,郑凡说得很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

  “她是个孤女,爹娘死在瘟疫里,就住在山上的破庙里。那天她在采草药,脚滑摔了下去,我刚好路过,把她救了回来。”

  “她手巧,会缝补,会做饭,还会给我的刀鞘擦灰。她说,这把刀好看,像有条龙在里面。我把她接回医馆,她每天等我回来吃饭,我去山上练刀,她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手里绣着帕子。”

  “帕子上绣的是龙,跟我刀背上的龙一样。”郑凡的手指蜷了蜷,像是在摸什么。

  “她说,等绣好了,就给我系在刀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