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桃生初显-《鬼仙长生》

  渝州以西七十里,小河村。

  月上中天,却被层层叠叠的灰云遮去了大半光辉,只漏下些惨淡的灰白,勉强照亮蜿蜒曲折的乡间土路。

  已是春深时节,夜风本该温和,此刻吹过村东头那棵老槐树,却带起一阵呜咽般的低啸,卷得地上未烧尽的纸钱打着旋儿飘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香烛和若有若无的霉腐气味。

  村正王老五家院外围了不少人,个个伸长了脖子,脸上交织着恐惧与一种病态的兴奋,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起伏。

  “……又来了,昨晚是村西头李二家,前晚是赵寡妇家,今晚轮到王老五了!”

  “瞧见没?窗棂子上那红影子,一闪就过去了!”

  “作孽啊……说是鬼娶亲,这都第四个晚上了,再这么下去,咱村的后生都要被勾了魂去!”

  人群前列,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女紧抿着唇,正透过篱笆缝隙死死盯着王老五家那扇黑漆漆的窗户。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形纤细,肤色是常做农活的微麦色,一双眼睛却极亮,像淬了星子,在昏暗中灼灼生光。最奇的是她眉心处,一点米粒大小的七彩印记,平日不显,此刻在微弱光线下,竟隐隐流转着极淡的温润光泽。

  她叫桃生,是村尾林老三家捡来的女儿。

  “桃生,桃生!”一个妇人紧张地拽了拽她的袖子,“你、你真瞧见什么了?别瞎凑热闹,当心冲撞了!”

  桃生没回头,只低声道:“张婶,我瞧得见。那东西……不是影子,是一股气,灰黑色的,带着点扎眼的红,像……像浸了血的麻绳,缠在王大哥的床头上。”

  张婶吓得一哆嗦,猛地松开手,像是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周围几人听见,也纷纷侧目,眼神里多了几分惊疑和疏离。

  桃生习惯了这种目光。自她记事起,就偶尔能看见些别人看不见的“气”,能模糊感觉到一些“东西”。小时候说了几次,吓得养父母连夜请神婆,后来她便学乖了,不再轻易开口。但这次不同,村里接连三个青年在睡梦中昏厥,药石无灵,气息一日比一日弱,眉心都萦绕着一股同样的黑灰死气,那抹诡异的红则越来越浓。

  她心里揪得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让她无法置身事外。

  “啊——!”

  突然,王老五家中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是女人惊恐的哭嚎:“当家的!当家的你怎么了?!醒醒啊!”

  人群一阵骚动,却没人敢上前。

  桃生脸色一变,不再犹豫,猛地拨开身前的人就要冲进去。

  “桃生!别去!”张婶惊呼。

  “那东西怕生气!”桃生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说出这话,只觉得身体里似乎有股暖流在涌动,眉心那点七彩印记微微发烫。她顺手从篱笆边抄起一根用来挑柴火的桃木枝,几步冲到门前,抬脚就踹!

  那木门本就老旧,竟被她一脚踹开。

  屋内油灯昏黄,王老五的儿子王大柱直挺挺倒在炕上,面如金纸,一个模糊的、穿着破旧红嫁衣的虚影正趴在他身上,一股黑灰带红的气如同毒蛇,直往他口鼻里钻。王大柱的妻子瘫软在旁边,吓得魂飞魄散。

  那红影似乎被闯入者惊动,猛地扭过头——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混沌,却散发出滔天的怨毒和寒意。

  桃生心脏狂跳,手脚冰凉,那寒意几乎要将她的血液冻住。但下一刻,她眉心处的七彩印记骤然亮了一瞬,一股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生机自发地从她体内涌出,驱散了周遭冰冷。

  “滚开!”她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将那股莫名的生气灌注到手中的桃木枝上,狠狠朝着那红影抽去!

  嗤——!

  桃木枝触碰到黑气,竟发出烙铁遇水般的声响。那红影发出一声尖锐却无声的嘶鸣,猛地从王大柱身上弹开,缩到墙角,扭曲着,似乎极为忌惮桃生身上的气息,下一刻,便化作一道黑烟,穿透土墙,消失无踪。

  屋内的阴冷瞬间消退大半。

  桃生脱力地扶住门框,大口喘气,手中的桃木枝前端已然焦黑。

  院外的人这才敢小心翼翼围过来,看到炕上王大柱虽然昏迷,但胸口已有起伏,脸色也不再是死寂的金纸色,顿时议论纷纷,再看桃生的眼神,已带上了敬畏与恐惧。

  “桃生……你、你没事吧?”张婶哆哆嗦嗦地问。

  桃生摇摇头,看着墙角的破旧嫁衣——那似乎是那邪祟的凭依物,此刻正迅速腐朽成灰。她心里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沉重:那东西没死,只是被打跑了,明晚还会再来,去下一家。村里适龄的青年,还有好几个。

  ……

  两日后,渝州城,人间阴阳司。

  张明远放下手中的卷宗,揉了揉眉心。案头堆满了各地报来的文书,新秩序初立,百废待兴,各种光怪陆离的事件层出不穷。

  一名属官快步进来,呈上一份加急文书:“司主,小河村‘鬼娶亲’事件,当地执事无法处理,已有四名青年昏厥,魂魄不稳。今晨报来,昨夜那邪物被一少女惊退,但未能根除,恐今夜还会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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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张明远接过文书,快速浏览,“桃生……眉心有异……身负奇异生机……”他目光微凝,手指在这几行字上顿了顿,若有所思。

  “备车,去小河村。”他起身,吩咐道,“另外,去请李先生一同前往。”

  属官一愣:“李先生?您是说那位前日刚到、持总殿手令来的……”

  “嗯。”张明远点头,目光掠过窗外,“就说,或许有他感兴趣的‘病例’。”

  ……

  日头西斜时,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驶入了小河村。

  村里气氛依旧压抑,村民看到阴阳司的标记,如同见了救星,纷纷围上来哭诉。

  张明远安抚村民,径直去了王老五家查看情况。他身后跟着一个黑衣男子,身形高挺,面容冷峻,约二十七八年纪,一双眼睛沉静如古井,波澜不惊。他自下车后便一语不发,只默默观察着村庄的气息流动,目光尤其在那些昏厥青年眉心的黑气上停留片刻。

  桃生也被叫了过来。她看着这位阴阳司的大人物,有些紧张,但还是清晰地将那晚所见又说了一遍,包括自己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和“生气”。

  张明远听得仔细,末了和颜悦色地对桃生道:“姑娘做得很好,若非你及时出手,王大柱情况更危。此事阴阳司既已知晓,定会处理。”

  桃生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张明远身后那个一直沉默的黑衣男子。那人也正看着她,目光相接的瞬间,桃生心头莫名一跳,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浮上来——像是冬日里晒到了暖阳,又像是找到了失落已久的旧物,鼻尖甚至恍惚闻到了一丝极淡的、冷冽又令人安心的墨香。

  可那人明明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很。

  她慌忙低下头,心跳得却更快了。

  李无言的目光在桃生眉心那若隐若现的七彩印记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移开,仿佛只是随意一瞥。他看向张明远,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张明远会意,心中一定,对桃生温声道:“桃生姑娘,此番邪物狡诈,为防万一,今夜还需你从旁协助。这位是李先生,司内高手,今夜他会与你一同在此守候。”

  桃生惊讶地抬头,看向李无言。李无言依旧沉默,只再次将目光投向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他的眼神深邃得像夜,看不出丝毫情绪。

  是夜,月隐星稀。

  王老五家西厢房已被清空,布置了简单的符阵。桃生握紧了一根新削的桃木枝,守在阵眼处,紧张地听着窗外的风声。

  李无言就站在她不远处,背靠着墙壁,身形几乎融在阴影里,闭目养神,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时间一点点流逝,子时将至。

  屋内的油灯灯苗忽然无风自动,剧烈摇曳起来,温度骤降。

  来了!

  桃生一个激灵,猛地看向窗口。

  只见那团黑灰带红、穿着破旧嫁衣的虚影再次凝聚,比前夜更加凝实,那抹血红几乎要滴出来,它发出无声的尖啸,直扑向屋内设下的一个假人!

  就是现在!

  桃生正要动作,身旁阴影中的李无言却动了。

  他并未如何作势,只一步迈出,便挡在了那邪物之前,并指如剑,随意一点。

  没有光华万丈,没有声势骇人。

  只是指尖触及那团邪气的瞬间,虚空中仿佛有无形的法则之线被拨动,那嚣张扑来的邪物如同被定格,随即发出一声凄厉至极、远超之前的惨嚎,构成它身体的怨气、阴力、残魂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迅速消融、崩解!

  那抹刺目的血红挣扎着想要逃逸,却被李无言指尖萦绕的一缕极淡的暗金气息轻易绞碎。

  前后不过一息。

  屋内阴冷之气荡然无存,油灯恢复了正常燃烧。

  桃生举着桃木枝,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无言的背影,又看看那邪物消失的地方,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就……结束了?

  她拼尽全力只能惊退的邪物,在这个沉默的男人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李无言缓缓收回手,转过身,目光落在桃生震惊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只在扫过她因紧张而微微发红的脸颊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澜,快得无人能捕捉。

  窗外,听到动静消失的张明远推门而入,看到屋内情景,了然一笑:“解决了就好。”他走到桃生面前,笑容温和而郑重:“桃生姑娘,你心有正气,身具异能,可愿随我回渝州城,加入阴阳司,成为一名行走四方、专司此道的‘阴阳摆渡人’?”

  桃生怔住,看看张明远,又下意识地看向他身后沉默如山的李无言。

  李无言也正看着她,眸光深沉,仿佛无声地询问。

  远方传来一声隐约的鸡鸣,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晨光熹微中,桃生听见自己清晰而坚定的声音: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