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弦外之音-《鬼仙长生》

  回到阴阳司的日子仿佛恢复了以往的节奏,却又有些东西悄然不同。

  桃生体内融合了星脉之力与生之本源,修为日益精进,对天地灵机的感应也越发敏锐。她时常能感觉到,李无言的目光虽依旧看似平静地落在她身上,但那平静之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审度。她知道,兄长在等待,等待她的“悟”足够圆满,能够真正承受起前世今生的所有因果,坦然接受他的身份与他们之间深厚的兄妹羁绊。

  这份知晓却暂不能言明的秘密,像一颗温暖的种子埋在心田,让她在面对李无言时,除了以往的依赖与信任,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亲近与酸楚。她努力修行,不仅为了自身大道,也为了能早日让兄长不必再如此沉默地守护。

  这一日,李无言罕见地主动来到桃生的静室。

  他依旧沉默,只是将一枚古朴的玉简放在桃生面前的案几上。玉简温润,却透着一股极其悠远的气息,上面刻着模糊的云纹,中心有一点细微如尘的七彩光晕,若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桃生疑惑地拿起玉简,神识探入。

  刹那间,无数纷杂的影像和信息涌入脑海!那并非什么功法秘籍,而是一幅幅残缺的画面、一段段断续的旋律、一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熟悉感……她看到一株参天繁花的神树,树下似乎有一架古琴的虚影,琴身如玉,弦丝泛着七彩流光,琴音响起时,万物生发,百花随之摇曳起舞……但下一刻,画面崩碎,只剩下无尽的虚空和断裂的琴弦悲鸣。

  “这是……”桃生捂住微微刺痛的额头,看向李无言。

  “感应。”李无言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你的本命法器,遗落的碎片所在之处的感应。”

  桃生心头剧震!她的本命法器!前世作为花神时温养无数岁月、与她性命交修的神器!它果然并未完全毁灭,而是碎裂后散落各方了吗?

  “它……在哪里?”桃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找回法器碎片,不仅能极大提升她的实力,更是找回前世力量与记忆的重要途径。

  李无言目光投向窗外远山,似在感知着什么:“人间,西南方。气息微弱,隐于凡尘烟火与陈旧执念之中。需你亲自去寻。”

  他没有说更多,但桃生明白,这既是寻找法器,亦是对她的一次历练与感悟。

  “好!我们这就去!”桃生毫不犹豫地起身,眼中闪烁着坚定与渴望的光芒。

  李无言微微颔首。

  数日后,西南边陲,一座名为“锦溪”的古老小镇。

  小镇依山傍水,以纺织和染绣闻名,青石板路蜿蜒,两旁是颇具年头的木楼绣坊,空气中似乎都飘着淡淡的染料和丝线气息。然而,镇子上空却隐隐笼罩着一层难以驱散的沉闷,连带着那些绚丽的锦缎都仿佛蒙着一层灰。

  桃生与李无言走在街道上,两人的气质与这小镇格格不入,引来不少隐晦的打量。

  “气息似乎就弥漫在整个镇子,但又无法确定具体位置。”桃生蹙眉,她指尖萦绕着一缕极细微的七彩流光,那是她根据玉简感应催动的自身本源气息,试图与法器碎片产生共鸣,但回应却十分散乱。

  李无言沉默地走着,他的目光扫过街道两旁林立的绣坊、染坊,最后落在一间最为古旧、门庭冷落的绣楼前。绣楼的匾额上书“云锦绣坊”四字,却已漆色斑驳。楼内隐隐传来断续的、调子古怪古老的织机声和哼唱声,那哼唱不成曲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哀怨和执拗。

  “执念汇聚之所,灵犀一点深藏。”李无言淡淡开口。

  桃生顿时会意,那法器碎片恐怕并非简单地遗落某处,而是与这绣坊、或者说与这绣坊中的某种强烈执念纠缠在了一起了。

  两人步入绣坊。

  坊内光线昏暗,充斥着老木头和陈旧丝线的味道。一个穿着半旧锦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却有些浑浊僵滞的老妇人,正坐在一架巨大的老旧织机前,机械地投梭引线,嘴里反复哼唱着那古怪的调子。织机上,一段色彩极其艳丽、图案却繁复到令人眼晕的锦缎正在缓缓成型。

  角落里,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男子见有客人来,连忙起身迎上,却是叹了口气:“二位客人,对不住,家母近年来……心神恍惚,织的东西也……唉,怕是没什么能入您眼的成品了。”他是老妇人的儿子,姓秦。

  桃生的目光却瞬间被那老妇人身下的织机吸引了。那织机极为古老,某些不起眼的木质构件上,竟隐约可见极其细微的、与那玉简上相似的七彩流光一闪而过!虽然微弱至极,几乎被凡尘木气与浓厚的执念掩盖,但绝不会错!

  法器碎片,竟被熔炼或者说嵌入了一部分在这古老的织机之中!

  “无妨,我们随意看看。”桃生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四周,发现墙上挂着不少完成的绣品,大多精美绝伦,唯有最近几幅,图案越来越扭曲繁复,色彩浓烈得近乎诡异,看久了竟让人心生烦躁,神魂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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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掌柜,老夫人这哼唱的调子,似乎很古老?”桃生状似无意地问道。

  秦掌柜苦笑:“是啊,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催织令’,也不知传了多少代了。以前娘哼着这调子,能织出这锦溪镇最好的云锦。可自从三个月前,她非要尝试复原祖上记载的一种失传的‘百劫共生锦’后,就越来越不对劲了……织出来的东西变了,人也变得痴痴傻傻,夜里这绣坊还时常有……有奇怪的动静,像是很多人在哭,又像在笑……”

  “百劫共生锦?”桃生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是啊,传说那种锦缎织成时,能引来霞光,赋予织物灵性,永不褪色损毁。但织法极其复杂艰难,对织工的心神消耗极大,早已失传。不知娘从哪里翻出了残谱,就魔怔了一样……”秦掌柜满面愁容。

  桃生与李无言对视一眼。明白了。

  那老妇人欲织神锦,执念深重,恰巧这古老织机中藏有一片蕴含强大生之法则与灵韵的法器碎片。她的执念与日夜哼唱的古调,无意间共鸣并引动了碎片的一丝力量,却无法掌控,反而被其影响,心神陷入混沌。碎片的力量、她的执念、古老的织锦秘法以及这织机本身,交织成了一种诡异的领域,滋生了扰人心智的“灵异”——那些夜晚的怪声,便是执念与碎片逸散力量结合产生的幻听异象。

  若放任不管,老妇人迟早心神耗尽而亡,这碎片力量也可能彻底失控,污染一方。

  “老夫人并非生病,而是被执念与旧物之力所困。”桃生轻声对秦掌柜道,“或许,我们能试着帮帮她。”

  秦掌柜将信将疑,但看着母亲日渐憔悴的模样,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那……便有劳二位了。”

  是夜,月华如水,透过雕花木窗洒入昏暗的绣坊。

  老妇人依旧坐在织机前,不知疲倦地投梭,哼唱那哀怨古老的“催织令”。织机上那幅“百劫共生锦”已完成了大半,绚烂的色彩在月光下流淌,那繁复的图案仿佛活了过来,缓缓蠕动,散发出诱人又危险的气息。

  坊内的温度骤然降低,空气中开始浮现出模糊的、扭曲的人影,低声的啜泣、痴狂的笑声、不甘的叹息交织在一起,扰人神智。这些都是历代织工沉溺此道、耗尽心血所残留的意念碎片,被此刻强大的执念与法器力量激发显现。

  秦掌柜吓得脸色发白,躲得远远的。

  李无言静静立于门口,周身气息微沉,那些邪异的声音和幻影靠近他周身三尺便自然消散,无法影响分毫。他为桃生压阵,清理杂音,却将主舞台留给了她。

  桃生深吸一口气,走到织机前,并未强行打断老妇人,而是盘膝坐下,闭目凝神。

  她指尖再次萦绕起那缕微弱的七彩流光,这一次,她并非简单感应,而是尝试以自身本源之力,轻轻哼唱起一段旋律——那是她随着玉简感应而自然浮现于心中的、属于前世花神的“万物生发之音”的片段空灵、生机勃勃,带着抚慰心灵、滋养万物的柔和力量。

  起初,老妇人的哼唱依旧执拗哀怨,试图压过桃生的声音。那织机上的锦缎光华乱闪,周围的邪异之声更加尖锐。

  但渐渐地,桃生空灵的生发之音,如同温润春雨,丝丝渗入那偏执的旋律之中。她眉心的七彩胎记微微发热,与织机内部那一点碎片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共鸣。

  嗡——

  织机轻轻一震,一道柔和的、纯粹的七彩光华自内部隐隐透出,暂时压过了那妖异锦缎的光芒。

  老妇人哼唱的声音一滞,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桃生抓住时机,声音更加空灵舒缓,她并未试图驱散老妇人的执念,而是以生发之音理解它、包容它、引导它:“织锦非为执念困,巧手妙心寄情真。万物有灵皆可悦,何必强求百劫生……”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老妇人眼中的浑浊渐渐褪去,浮现出泪光。她想起了自己最初学习织锦时的那份纯粹喜爱,而非后来对“复原绝艺”的疯狂执念。

  周围的邪异之声渐渐平息,那些扭曲的幻影也慢慢变得平和,最终化作点点流光,消散在空中。

  咔哒。

  老妇人手中的梭子掉落在织机上。

  她看着眼前那幅未完成的、光华逐渐趋于柔和绚丽的锦缎,又看看桃生,泪水滑过布满皱纹的脸颊:“我……我这是怎么了……”

  桃生停止哼唱,微笑道:“老夫人,您只是太累了。最美的锦缎,需要的不是耗尽心血的执拗,而是热爱与灵性的注入。”

  这时,桃生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古老织机一处不起眼的木榫上。那里,一点微小的、七彩琉璃般的碎片正嵌入其中,微微发热。

  随着桃生本源之力的牵引,那碎片轻轻震动,最终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桃生的眉心识海。

  一瞬间,更为清晰的记忆碎片涌来——古琴的形态更加清晰了,她甚至能感受到指尖触碰琴弦的震颤……

  碎片归位。

  老妇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舒了一口气,眼神恢复了清明,虽然疲惫,却不再痴狂。那幅未完成的“百劫共生锦”依旧绚丽,却不再妖异,反而有一种憾而未尽的残缺之美。

  秦掌柜惊喜地冲上前来。

  李无言看着桃生,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赞许。她处理的方式,并非强行摧毁,而是理解与引导,契合生之大道,也保全了凡人初心。

  离开锦溪镇时,朝阳初升。

  桃生回首望了一眼那座恢复宁静的绣坊,轻声道:“哥……我好像,又找回了一点自己。”

  李无言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嗯”了一声。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仿佛交织在一起,走向下一段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