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红烛映契-《我讨厌她,但她是我的鬼》

  武当山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奶白纱,缠在殿宇的飞檐上,连阶前的古松都只剩个朦胧的影子。程筱筱却半点没被这静气感染,正站在厢房的铜镜前,提着大红嫁衣的裙摆转第七个圈。

  嫁衣上的金线刺绣是活的似的,在透窗而入的晨光里流转,缠枝莲的花瓣顺着裙摆弧度微微起伏,心口处那枚鼠形印记不再像前几日那样灼痛,反而透着股熨帖的温热,像揣了颗暖乎乎的小太阳。她转得太急,裙摆扫过地上的鞋架,碰掉了一只绣着鸳鸯的红绣鞋,却浑然不觉,突然揪住衣领,踮着脚凑到镜面跟前——铜镜里,嫁衣领口的金线纹路正一点点变着形状,细密的金线缠绕、舒展,慢慢织成了一片小巧的银杏叶轮廓,叶尖还缀着颗米粒大的金点,像沾了晨露。

  “雪棠!雪棠快来看!”程筱筱惊得声音都拔高了,提着裙摆就往外冲,跑得太急,在厢房门槛处脚下一滑,“哎哟”一声差点绊倒,幸好及时扶住了门框,才没摔个屁股墩。她顾不上拍裙摆上的灰,晃着手里的衣领喊:“衣服会动!金线变成银杏叶了!”

  隔壁厢房里,苏雪棠正对着妆镜绾发。她今日罕见地没让银发披散,而是用一支雕着并蒂莲的银簪,将长发尽数挽成了个简单的发髻,露出了白皙修长的后颈,颈侧还沾着一点未拭去的晨露,在晨光里闪着微光。她穿的婚服是用道袍改制的,底色仍是月白,却在衣摆、袖口处绣上了同色的并蒂莲,针脚细密,此刻正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泛着淡淡的契约符文微光,与程筱筱嫁衣上的金线遥遥呼应。

  听到程筱筱的喊声,苏雪棠绾发的手一抖,一缕银丝从指间滑落,垂在肩头。她转过身,快步走到门口,伸手轻轻抚平程筱筱衣襟上翘起的金线——指尖触到那片银杏叶纹路时,微微顿了顿,能清晰感受到底下传来的、属于程筱筱的温热。

  程筱筱趁机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贴上苏雪棠的锁骨,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亮晶晶的:“雪棠,你身上好香啊,像去年我们在山下闻过的栀子花香。”她说话时的气息拂过苏雪棠的颈侧,惹得对方耳尖微微泛红。

  “是洗衣液的味道。”苏雪棠低声解释,伸手想把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却被程筱筱抓住了手腕。

  就在这时,云无尘的咳嗽声从院外传来,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壮,像是要上刑场似的:“吉时到了!师父已经在偏殿等着了!再不去,师父要拿拂尘抽我了!”

  程筱筱这才松开手,拉着苏雪棠就往偏殿跑,红嫁衣的裙摆扫过青石路,金线在晨雾里划出一道道细碎的光。

  紫霄宫的偏殿里,香烟袅袅。云无尘的师父——那位被程筱筱称为“牛鼻子老道”的武当掌教,正背着手站在香案前,板着张脸调整香炉的方位。他穿着一身崭新的杏黄道袍,须发皆白,平日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此刻却睁得格外精神,目光落在香案上的烛火上,像是在琢磨什么。

  其实昨晚接到云无尘递来的消息时,老道就没睡着。上次程筱筱和苏雪棠来武当,他就瞧出这两人之间的牵绊不一般——一个身带契约灵印,一个手腕里藏着续缘符文,眼神交汇时的默契,比亲姐妹还亲。他本就不是迂腐之人,又念及苏家曾祖母的遗愿,早就在心里默认了这桩事,只是面上还得端着掌教的架子,免得被云无尘这小子看出端倪,日后更没大没小。

  这会儿听到殿外传来脚步声,老道赶紧收敛心神,又伸手把香案往东挪了半寸——他掐算过,今日清晨的紫气会从东方来,这样一来,紫气就能恰好笼罩住两位新人,是道家最吉利的“紫气绕身”之兆。

  苏雪棠牵着程筱筱踏入偏殿时,老道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指尖碰倒了香案上的一个小瓷瓶,幸好他反应快,反手扶住了。他抬眼看向两人,目光在程筱筱的红嫁衣和苏雪棠的月白婚服上转了一圈,又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随即又板起脸,清了清嗓子:“吉时已到,拜堂开始。”

  云无尘站在一旁当司仪,手里拿着张写好的流程单,紧张得手心冒汗——他还是第一次替人主持这种“特殊”的拜堂,生怕师父突然翻脸。

  “一拜天地!”云无尘扯着嗓子喊。

  程筱筱听得认真,喊完就往蒲团上跪,动作太急,额头差点磕到蒲团边缘。苏雪棠在旁眼疾手快,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肘,两人一起俯身行礼时,程筱筱嫁衣的裙摆和苏雪棠婚服的下摆交叠在一起,那些原本藏在衣料里的契约符文突然亮了起来,金线顺着衣摆蔓延开来,在地面织就了一张细密的网,网眼处闪烁着淡淡的金光,将两人的影子笼在其中。

  老道站在一旁,看着那张金网,眼睛微微眯起,捋了捋胡须——这是契约认主的征兆,好得很。

  “二拜高堂!”云无尘继续喊。

  老道早已坐在了香案旁的太师椅上,却如坐针毡,双手放在膝盖上,胡须不停抖动。他这辈子收过不少徒弟,主持过不少仪式,却从没像今天这样紧张——毕竟这“高堂”,本该是双方父母,如今却只有他一个老道。

  当苏雪棠和程筱筱一起朝他弯腰行礼时,老道迅速从袖中甩出一张明黄色的符纸。符纸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呼”地一下自燃起来,灰烬没有随风飘散,反而像有灵性似的,不偏不倚落在了两人的发顶——这是道家最高规格的“紫气护魂符”,能保两人日后平安顺遂,一般只有掌门继位时才会用。

  站在后面的云无尘看得真切,忍不住捂住嘴拼命憋笑——他师父这口是心非的样子,也太明显了。结果刚笑了一下,就被老道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再笑就把你扔去后山喂猴子”,云无尘赶紧收了笑,绷直了身子。

  “伊人同心!”老道突然开口,接过了云无尘的话头。他原本该喊“夫妻对拜”,但看着眼前两个姑娘,终究还是改了口,唱到“同心”两个字时,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却没再出言纠正。

  程筱筱和苏雪棠相对而立。程筱筱穿着大红嫁衣,衬得皮肤雪白,眼睛亮晶晶的;苏雪棠一身月白婚服,银发挽起,露出的后颈泛着淡粉,红衣与银发在晨光中交织,形成一种奇异又和谐的美感。当她们微微俯身,额头相抵时,程筱筱心口的鼠印和苏雪棠袖口的并蒂莲符文同时亮起,金光刺眼,惊得殿外松树上的雀鸟“扑棱棱”全飞走了,连带着松针都落了好几片。

  “合卺酒!”云无尘赶紧捧上那对古旧的银杯。杯子是师父昨天让他去山下木铺取的,说是曾祖母当年寄存的旧物,杯身上刻着细密的缠枝纹,杯底还藏着“百年好合”四个字。

  苏雪棠接过酒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了一下,趁着程筱筱不注意,悄悄用银簪刺破了自己的指尖,将一滴殷红的血珠滴入了自己的杯中。

  程筱筱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接过酒杯时,眼眶突然一红,泪珠“啪嗒”一声滚落,正好掉进酒液里。自从获得人类身体,她的泪腺就格外发达,这会儿看着苏雪棠,想到以后就能永远在一起,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

  “哭什么,”苏雪棠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声音温柔,“该笑的。”

  程筱筱点点头,用力抹了把脸,举起酒杯。两只银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杯中的酒液像是有生命似的,自动在两个杯子间交换了三次,最后才停下。两人同时饮下,酒液入喉,没有辛辣,反而如有暖流滑入心口,顺着血脉蔓延开来,与心口的印记相呼应。

  就在这时,老道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里的拂尘指着她们脚下,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是……”

  众人低头看去——交叠的衣摆下,苏雪棠和程筱筱的影子正缓慢融合,原本两个分开的影子,渐渐变成了一个清晰的银杏树轮廓。银杏树下,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手拉着手,仰着头,像是在看空中飘落的金色光点,那场景,和暗房刻痕里的图案、嫁衣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云无尘看得目瞪口呆,老道却长长舒了口气,捋着胡须笑了——这是天定的缘分,错不了。

  洞房设在紫霄宫旁的一间静室里,早已布置妥当。红烛是特制的,烛芯里掺了朱砂和少量契约符文粉末,火光带着淡淡的金红色,映得满室通红。程筱筱一进门就踢掉了脚上的红绣鞋,赤脚踩在青砖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直喊:“好凉!”

  苏雪棠跟在后面,默默弯腰捡起她的绣鞋,放在床边,然后转身将人抱了起来——程筱筱的身体很轻,抱着像抱了团棉花。她刚把人放到床沿,程筱筱就伸手拽住了她的衣领,用力一拉,苏雪棠猝不及防,跟着一起倒在了床上。

  “别动!”程筱筱趴在她身上,变戏法似的从嫁衣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银剪,剪尖闪着银光。她揪起自己耳边的一缕黑发,又伸手去够苏雪棠垂在肩头的银发,眼睛亮晶晶的:“要结发,古人都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们也要。”

  苏雪棠躺在下面,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伸手按住了她的手:“我知道。”她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没说。

  程筱筱用银剪小心地截下两人的一缕发丝——黑发如墨,银发如霜,放在掌心,轻轻搓揉在一起。就在这时,契约符文突然从两人皮肤下浮了出来,实体化成金线,将那缕交织的发丝缠绕起来,一圈又一圈,最后织成了一个精致的同心结,结上还缀着两颗米粒大的金珠,悬在掌心,闪着微光。

  苏雪棠伸手触碰那个发结,指尖刚碰到金线,前世的记忆就如潮水般涌来——模糊的画面里,少女站在银杏树下,手里拿着同样的一缕发丝,正为她系上一个一模一样的发结。远处,炮火声隐约可闻,天空是灰蒙蒙的,只有银杏叶是金色的……

  “雪棠?雪棠你怎么了?”程筱筱担忧的脸在眼前放大,她伸手碰了碰苏雪棠的脸颊,新生的身体带着温暖的栀子香,驱散了记忆里的硝烟味。

  苏雪棠猛地回过神,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她看着程筱筱,发现对方正用指尖轻轻描摹自己的锁骨——那里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了一个微型的银杏纹样,和嫁衣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红烛“噼啪”爆了个灯花,火星溅起,映得程筱筱的脸颊更红了。她收回手,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婚服上的金线。

  以前程筱筱是灵体,二人亲密终究隔着一层虚无,她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却摸不到她的温度,看不到她脸红的样子。不像现在——她能清晰感受到程筱筱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听到她加速的心跳,看到绯色从她的脖颈慢慢蔓延到耳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汗味混着胭脂香。这一切,都真实得令人眩晕。

  程筱筱见她发愣,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下,随即又鼓起勇气,试探着俯下身,吻上了苏雪棠的唇。她的吻很轻,带着点生涩,像羽毛拂过。就在唇瓣相触的瞬间,程筱筱心口的鼠印和苏雪棠锁骨的银杏符文突然脱离皮肤,在空中旋转、交织,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契约阵法。

  悬浮的金光中,隐约浮现出当年的画面——少女站在古宅的梁下,脖颈套入绳圈前,曾将半块“棠筱”玉佩按在心口,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画面模糊,却能看清她眼里的决绝和不舍。

  “……永契。”苏雪棠无意识地念出这个词,记忆里,少女最后说的,就是这两个字。话音刚落,程筱筱就加深了这个吻,用唇齿封住了她剩下的话。

  新生的身体比苏雪棠想象中更温暖,掌心下的肌肤因紧张而起着细小的战栗。程筱筱的手慢慢环住她的腰,指尖划过她后颈的银发,动作轻柔。当两人的气息彻底交融,空中的金光突然收缩,像潮水般涌回她们体内,最后在她们相贴的心口处,烙下了一对对称的银杏印记——左边的印记里嵌着半块玉佩的轮廓,右边的印记里,嵌着鼠形的纹路。

  窗外,守在门口的云无尘突然捂住了眼睛,嘴里还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婚房屋顶的瓦片不知何时,正泛着诡异的金光,那些金光慢慢汇聚,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囍”字,照亮了半边夜空,惊得巡夜的道士们纷纷围过来,以为是有妖物作祟,一个个掐诀念咒,直到看到云无尘在门口守着,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个憋笑憋得肩膀发抖。

  晨露未曦时,天刚蒙蒙亮。云无尘蹲在院门口打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昨晚守了半宿,又被屋顶的金光惊到,几乎没睡。他揉着眼睛,刚想站起来活动活动,就看到苏雪棠和程筱筱携手从洞房里走出来。

  两人的衣服都换了,穿的是同款的月白襦裙,只是苏雪棠的襦裙绣着银杏,程筱筱的绣着鼠印。云无尘的目光扫过她们的手腕,突然愣住了,差点被口水呛到:“你们、你们手腕上的是……”

  程筱筱笑嘻嘻地抬起手腕,展示给云无尘看——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环状红痕,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缠绕过,红痕里还泛着淡淡的金光,好看得紧。“好看吧?昨晚睡着的时候出现的,雪棠也有!”她说着,还把苏雪棠的手腕拉过来,果然,苏雪棠的手腕上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红痕。

  程筱筱光顾着炫耀手腕上的红痕,半点没注意到自己的脸上和脖子上,还留着昨日洞房花烛夜的痕迹——苏雪棠昨晚用的胭脂是海棠色的,此刻正印在她的脸颊上,脖子上还有几道浅浅的红印,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咬过。

  苏雪棠早就看到了,却没好意思说,只是耳尖微微泛红,伸手想替她擦掉脸颊的胭脂印。

  云无尘看得清清楚楚,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却不敢说出来,只是摆了摆手:“好、好看……对了,师父让我告诉你们,今日午时要去殿里一趟,他有东西要给你们。”

  程筱筱点点头,还在兴奋地摸着自己的手腕,完全没察觉到苏雪棠眼底的笑意,和云无尘憋得难受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