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月光告白-《我讨厌她,但她是我的鬼》

  病房的时钟指针,正缓缓划过凌晨两点十七分。秒针走动的“咔嗒”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间屋子唯一的背景音。月光像被揉碎的液态银,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斜斜地切割过苏雪棠的病床,在床尾铺成一道窄窄的银线,又漫过地板,最终落在窗台那排白玫瑰上。

  苏雪棠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已经整整六个小时了。她坐在窗边的木椅上,脊背挺得笔直,却能看出几分难以支撑的僵硬——银发散落在肩头,有些凌乱地垂到膝盖,几缕碎发粘在脸颊上,是之前未干的泪水。冰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台上的白玫瑰,瞳孔里映着月光和花瓣的影子,像两汪结了薄冰的湖,表面平静,底下却翻涌着暗流。

  护士最后一次查房是在凌晨一点,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女孩坐着不动,监护仪的电极片被扯下来,孤零零地躺在床头柜上,导线垂在边缘,像只被遗弃的、断了腿的甲虫,上面还沾着几点淡淡的皮肤温度。护士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一杯温好的水,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连门都没敢关严,留了道缝透气。

  “……笨蛋。”

  苏雪棠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干涩的痛感。她的指尖微微抬起,悬在半空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地碰触最中央那朵白玫瑰的花瓣——花瓣上凝聚着几颗细小的水珠,泛着极淡的蓝光,像撒在上面的星子,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轻轻一碰,就会晃悠半天。

  “明明那么弱……逞什么能……”

  她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只有腕间契约符文传来的、微弱的刺痛,提醒着她那个人还在。窗外的梧桐树影在夜风中摇曳,枝叶晃动的影子投在病房的白墙上,像一场无声的、笨拙的舞蹈,映得她的侧脸忽明忽暗。

  “我讨厌你总是捣乱。”苏雪棠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些,不再是之前的气音,反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像是要把藏在心里很久的话,全都倒出来,“讨厌你在我写作业时缠着我的手指,蓝光绕来绕去,害得我笔尖总抖,数学题错了三道;讨厌你偷吃我红豆汤里的能量,每次我转身拿勺子,回来就看到汤面泛着蓝光涟漪,甜汤都变凉了;讨厌你……”

  她的喉头用力滚动了一下,银发散下来,遮住了泛红的耳尖,连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粉色。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像是有千斤重,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口——

  “……讨厌你每次我洗澡,都躲在门口的转角,或者趴在天花板上偷看,还以为我看不见你那点晃来晃去的蓝光。”

  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水面上,却让窗台上的蓝光水珠猛地颤动起来,幅度比之前大了许多,像被风吹得快要熄灭的烛火,连带着那朵白玫瑰的花瓣,都轻轻晃了晃。苏雪棠没有抬头,依旧盯着那朵花,仿佛那个总是叽叽喳喳、爱调皮捣蛋的灵体,就站在窗台边,歪着头听她说话。

  “文化祭……本来不想参加的。”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病号服的袖口上划着圈,布料是粗糙的棉麻,划过皮肤时有些痒,“班里要搞鬼屋,又吵又麻烦,班长天天围着我转,副班长的清单改了八遍……可是你飘在教室里恶作剧的样子……”

  她顿了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上弯了一下,又很快压下去,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很可爱。”

  话音刚落,苏雪棠猛地站起身,病号服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飘起来,露出她细瘦的手腕——那里的契约符文,此刻正泛着极淡的金光。她转身背对窗台,将脸埋在阴影里,冰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水光,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所以……快点回来。”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没有你在耳边吵,没有你偷喝我的汤,没有你在我看书时用蓝光挡我的字……太安静了,我不习惯……”

  病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远处走廊传来的、护士推车的轱辘声,还有床头柜上,那杯温水冒着的、几乎看不见的热气。苏雪棠的肩膀微微颤抖,银发在背后如瀑布般垂落,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就在这时,窗台上的蓝光水珠突然全部浮了起来,一颗接一颗,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在空中慢慢凝聚成一个小小的、半透明的光团,淡蓝色的,像一颗被揉软的,缓缓飘向她的后背。

  光团飘得很慢,很犹豫,在距离苏雪棠后背一厘米的地方停下,似乎怕碰疼她,又似乎怕自己一碰就碎。苏雪棠却像感应到了什么,身体猛地一僵,呼吸都停了半秒,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光团里,隐约浮现出程筱筱模糊的面容。眉眼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弯弯的,带着点调皮,半透明的嘴角挂着熟悉的笑容,只是比平时虚弱得多,轮廓也不稳定,像随时会散开的雾。

  “雪棠……”

  一个微弱得像蚊呐的声音,没有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苏雪棠的脑海里响起,带着点电流的滋滋声,却无比清晰,“我也……最喜欢雪棠了……比喜欢红豆汤,比喜欢白玫瑰,比喜欢所有好玩的东西……都要喜欢……”

  苏雪棠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攥住窗台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骨节都凸显出来。月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勾勒出她绷紧的下颌线,还有那双冰蓝色眼眸里翻涌的情绪——震惊、欢喜、心疼,还有一丝不敢置信。

  “……不知羞耻。”她低声说,声音却软得不像责备,反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光团轻轻晃动了一下,像在无声地笑。它绕着苏雪棠飘了一圈,蓝光扫过她的银发,引得几缕发丝轻轻扬起,然后慢慢落在她手腕的契约符文上。符文接触到这微弱的灵力,瞬间亮了一下,淡金色的光芒和蓝色的光交织在一起,像黑夜中的萤火虫,虽然短暂,却格外耀眼。

  苏雪棠慢慢坐回窗边的椅子,动作轻得像怕惊飞一只停在指尖的蝴蝶。她将手腕平放在膝盖上,掌心朝上,任由那团蓝光小心翼翼地缠绕着契约符文,像是在寻找一个安稳的依靠。

  “爸爸妈妈……是在我十岁那年走的。”她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异常,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车祸。……我那时候不懂,只知道他们不会再陪我吃蛋糕了。”

  月光又移动了几分,刚好照亮她的半边侧脸。冰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无人知晓的孤独,像深不见底的海,“奶奶……在我高一那年走的。她是唯一不嫌弃我‘晦气’的人,总说我银发好看,像月光。那天我在学校做数学题,笔掉在地上,我捡起来的时候,接到了姑姑的电话……回家时,奶奶常坐的藤椅空了,桌上的白玫瑰,谢了。”

  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滴在膝盖上的病号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团蓝光,动作温柔得不像平时的她:“那两年,我一个人住在那栋公寓里,晚上不敢关灯,总觉得房子太大,太安静。直到……遇见你。”

  蓝光剧烈地颤动起来,像被风吹乱的烛火,颜色忽明忽暗,似乎急着想要拥抱她,却因为过于虚弱而无法成形。它急切地往苏雪棠的指尖凑,最终只是轻轻贴上了她的指尖——一个几乎感觉不到的触碰,却带着熟悉的凉意,像夏天的冰汽水,瞬间抚平了她心底的疼。

  “你说……你很会逗人开心的。”苏雪棠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极浅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可明明是个只会添麻烦的笨蛋。第一次见你,你偷喝我的牛奶,把杯子都弄倒了;我看书时,你用蓝光挡我的字,还以为我抓不到你;我生气时,你就缩成小光团躲在衣柜里,等我消气了再出来蹭我的手……”

  蓝光委屈地闪烁了一下,像是在说“我不是故意的”,却更加紧密地缠绕上她的手指,蓝光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像一条小小的蓝丝带,轻轻绕着她的手腕。苏雪棠没有抽开手,反而微微曲起手指,形成一个小小的弧度,像是在保护这团脆弱的光。

  “但是……”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字字清晰,“有了你之后……我很快乐。真的好快乐。我不用再一个人吃饭,不用再开着灯睡觉,不用再对着空房子说话……我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了,我也有人陪了。虽然你有时候真的好不靠谱,总爱调皮,总爱逞能……”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蓝光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不是之前的微弱,而是明亮得足以照亮整个病房!无数细小的光点从窗台的白玫瑰上腾起,一朵接一朵,像漫天飞舞的萤火虫,绕着苏雪棠的银发、肩膀、手腕飞舞,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淡蓝色的光晕里。她手腕上的契约符文也随之明亮起来,淡金色的光芒稳定地闪烁着,虽然偶尔还会暗一下,却比之前清晰了许多,符文的纹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苏雪棠惊讶地睁大眼睛,银发散落在肩头,被蓝光映照得如同流动的星河,每一缕发丝上都沾着细小的光点。她下意识地伸手去触碰那些光点,它们便乖巧地落在她的掌心,汇聚成一个更大的光团,比之前更亮,也更稳定。

  光团中,程筱筱的面容比刚才清晰了些。能看清她弯弯的眉毛,圆圆的眼睛,还有嘴角的小梨涡,虽然依旧是半透明的,却能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欢喜。苏雪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冰蓝色的眼睛里,映满了这团温暖的蓝光。

  “雪棠……”程筱筱的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喜,像个得到糖的孩子,“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苏雪棠的耳尖瞬间红透,从耳根一路烧到脖颈。她别过脸去,不敢看光团里的人,却没有拒绝,只是微微张开了双臂,身体依旧有些僵硬,却带着明显的期待。光团缓缓扩大,像一层柔软的薄纱,轻轻覆盖上她的身体,最终形成一个半透明的、蓝色的拥抱——没有实体,却能感觉到淡淡的暖意,像晒过太阳的被子,裹着她,护着她。

  这个拥抱很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苏雪棠僵硬了片刻,最终慢慢放松下来,将脸埋进那团蓝光里,虽然什么都碰不到,却能闻到淡淡的、像白玫瑰一样的香气。银发垂落在白色的病号服上,与蓝光交融成梦幻的淡紫色,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笨蛋。”她轻声说,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有满满的心疼和纵容,却没有推开那团光,反而轻轻往光团里靠了靠。

  窗外,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淡淡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与尚未褪去的月光在病房中交汇,形成一道渐变的光晕,为这奇异的拥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苏雪棠的手腕上,契约符文稳定地闪烁着,频率和她的心跳一模一样,一明一暗,像是在诉说着永不分离的誓言。

  清晨六点,护士准时来查房。推开门时,她看到的是这样一幕——银发少女倚在窗边的椅子上沉睡,头轻轻靠在窗台上,手中捧着一朵白玫瑰,花瓣上还沾着几点淡蓝色的光点,嘴角带着罕见的、柔和的弧度,像是做了个好梦。晨光透过窗帘洒在她身上,为她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连她银发散开的弧度,都显得格外温柔。

  护士轻手轻脚地退出病房,没有打扰这个宁静的画面。在她关门的瞬间,似乎看到少女腕间的契约符文闪过一道淡蓝色的光,像一颗星星落在了手腕上,但再定睛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也许,只是晨光的错觉吧。护士笑了笑,转身走向了下一间病房。

  那团蓝光轻轻缩成小小的一团,落在苏雪棠的掌心,与她的心跳同步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