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涨薪-《明末改革》

  崇祯十六年,七月

  南京户部衙门的灯火彻夜未明。自四月起,以尚书毕自严为首的户部官员便闭门谢客,昼夜不停地核算着去岁账目。算盘声噼啪作响,誊抄的文书堆积如山,每当有算房书吏验算出一个惊人的数字,总要反复核对三遍,才敢呈报堂官。

  这一日,毕自严终于捧着厚达三尺的黄册入宫觐见。这位素来沉稳的老臣,此刻双手竟微微发颤。

  陛下,他声音沙哑,去岁岁入,核算已毕。

  朱由检正在批阅奏章,头也不抬地问道:多少?

  正赋二千三百七十六万两有奇。毕自严顿了顿,这还不包括盐课、茶税、矿监、匠役代银等杂项。

  啪嗒——

  朱由检手中的朱笔掉在奏章上,多...多少?皇帝猛地站起身,龙案上的茶盏被带翻在地。

  二千三百七十六万两。毕自严重复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其中田赋八百四十万两,海关及商税一千二百六十万两,其余为杂项。

  朱由检快步走下御阶,一把夺过黄册。他的目光在数字间来回逡巡,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

  这...这...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毕自严连忙解释:漕运改海后,运费骤减七成;北方清丈田亩,新增纳税田亩四百余万顷;海关开埠,仅对日贸易就入银三百余万两...

  去岁各项开支...朱由检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兵饷八百二十万两,官俸二百三十万两,各项杂支二百余万两。毕自严深吸一口气,结余...结余一千一百二十六万两。

  暖阁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朱由检踉跄着退后两步,扶着龙柱才站稳身形。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好!好!

  笑声未落,两行热泪却已夺眶而出。这位历经磨难的天子,此刻竟像个孩子般又哭又笑:一千万.......哈哈哈哈......一千万........

  毕自严也老泪纵横,伏地叩首:此乃陛下励精图治之果,更是天下苍生之福啊!

  “涨薪!必须给天下官员涨薪!”

  这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了十数年的愤懑与此刻的扬眉吐气交织在一起,声音在暖阁内回荡。

  毕自严被这突如其来的决断震得一愣,下意识地想要劝谏:“陛下,此事关乎国本,是否……”

  “是否什么?是否还要让朕的官员,靠着那点微薄俸禄,一边挨着百姓的骂,一边守着清贫,最后要么饿死,要么不得不伸手贪墨吗?!”

  朱由检打断他,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黄册,“爱卿!你我皆知,官员贪腐,固然有品性不端之故,可那低得令人发指的俸禄,便是逼良为娼的枷锁!如今国库充盈,朕若再让百官寒心,与桀纣何异?!”

  他几步走到毕自严面前,将黄册重重拍在老尚书的手中:“去拟方案!大胆地拟!不仅要涨,还要大涨!朕不仅要他们吃得饱、穿得暖,还要他们能体面地养家、读书、维系官箴!让天下人知道,跟着朕,清廉守法,一样能光耀门楣!”

  毕自严捧着沉甸甸的黄册,看着皇帝眼中闪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狂热”的光芒,深知这不是一时冲动。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劝诫之词咽了回去,深深一躬:“老臣……遵旨!定当竭尽所能,拟定一份足以安定天下官员之心的……养廉增俸章程!”

  随着“高薪养廉”的诏书一同明发天下的,还有一道更让士林震动的旨意:自崇祯十七年恩科始,取士标准除文章经义外,更需勘验“德行”。凡有欺男霸女、不孝父母、凌虐仆役等劣迹者,纵是文采锦绣,亦不得录用。

  而最令人胆寒的,是考核的方式。

  明面上,诏书要求各州县官府提报本地士子品行。但真正的利剑,却悬于暗处——皇帝竟别出心裁,将此重任交给了提督东厂,西厂的大太监曹化淳。

  曹化淳接旨后,于东,西厂内堂召见得力干将。他轻抚着白玉拂尘:“皇爷的旨意,都听明白了?咱们这些奴才,这回要当一回‘道德考官’了。”

  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各州各县报上来的,那是糊弄鬼的。咱们要听的,是市井巷陌里的真话。哪些个才子逛青楼赖账,哪些个孝子对父母恶语相向,哪些个秀才老爷关起门来打杀奴婢……这些真章,都得给皇爷挖出来。”

  一张无形而缜密的大网随即撒开:

  看似寻常的货郎、茶客、算命先生,悄然出现在各大府城的茶楼酒肆、书院周围。

  东厂的档头们则拿着历年《题名录》,重点关照那些家世显赫、行为却不甚检点的纨绔子弟。

  更有甚者,连某些士子家中的仆役、婢女,都被暗中发展成了眼线。

  这套“明暗双线”的考核机制,很快便展现出其恐怖的效力。

  南京国子监内,监生王文耀因其父是应天通判,素来嚣张。一日他当众讥讽同窗贫寒,言语刻薄。三日后,一份详细记录其言行、并有数名旁证画押的密报,便已摆在曹化淳的案头。王文耀之名,瞬间被朱笔圈定。

  苏州才子张明允,文章锦绣,却素有殴妻恶名。其妻族畏其势,不敢声张。然而,张明允赴考途中,在驿站酒后再次施暴,整个过程被“恰好”路过的商队“目睹”并记录。放榜之日,文章入选的他,竟名落孙山。

  几次这般“精准打击”后,整个士林为之悚然。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次绝非虚应故事,头顶上时刻悬着一把看不见却足以断送前程的利剑。

  往日里在风月场所一掷千金的士子大幅减少;对父母言语不敬者变得恭顺有加;对待仆役的态度也明显和缓。南京秦淮河畔的画舫,生意都清淡了三成。

  有人试图贿赂东厂幡子,却惊恐地发现,这些往日看似贪财的番役,在此事上竟油盐不进——他们深知,此事关乎皇爷的绝对权威,谁敢伸手,下一个被圈掉名字的恐怕就是自己。

  许多出身寒微但品行端正的士子则拍手称快。“以往只论文章,吾等寒门难敌他们请名儒打磨的锦绣篇章。如今皇爷圣明,考校德行,正是我辈之幸!”

  暖阁内,朱由检看着曹化淳呈上的最新密报,名单上一个个被朱笔圈掉的名字,皆是文章尚可却德行有亏之辈。

  他冷哼一声,对侍立一旁的曹化淳道:“朕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文章再好,若是个人渣,朕也绝不录用。只要朕活着,这帮欺世盗名之徒,就永无出头之日!”

  这道由厂卫暗探执掌的“道德铡刀”,以其不可预测和无法收买的特性,深刻地重塑着明末的士林风气。朱由检用这种非常手段,强硬地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在他的朝堂上,才学与德行,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