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汤若望历险记(二)-《明末改革》

  当汤若望雇用的几艘平底船缓缓靠上岛原半岛一处荒僻的海湾时,岸边已聚集了许多闻讯而来的信徒。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破旧的衣衫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

  汤若望走下船,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紧紧揪起。这片原本应肥沃的土地,在代官仓板胜家的残酷统治下,已变得死气沉沉。

  神父……真的是神父来了!人群中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一位老妇人颤巍巍地走上前,她手里还攥着一把刚挖来的芒草根——这已是岛上许多人家仅有的食物。她跪在汤若望面前,用干枯的双手捧起他的衣角,泪珠顺着深深浅浅的皱纹滚落:主啊……您终于没有抛弃您的羔羊……

  松板那个恶魔,一个瘦得脱相的男人咬牙切齿地说,他把我们的粮食都搜刮去献给幕府,连种子都不留下!我的小女儿上个月就……就饿死了……他说不下去,只能用破烂的袖子狠狠擦着眼泪。

  汤若望强忍着心中的酸楚,示意水手们开始卸货。当一袋袋稻米、一筐筐杂粮被搬上岸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已久的呜咽。他们不敢大声哭泣,生怕引来幕府的耳目,但那此起彼伏的抽噎声,在寂静的海湾里显得格外悲怆。

  请大家排好队,汤若望用熟练的日语高声说道,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哽咽,老人和孩子先来。主不会忘记他的每一个子民。

  他亲自拿起木勺,为每一个伸来的破碗盛满粮食。当一个瘦小的男孩接过满满一碗米时,竟突然放声大哭:妈妈,我们不用吃草根了!

  就在这片悲喜交加的氛围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山岗上,几个黑影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其中一人低声对同伴说:

  去禀报大人,有个西洋和尚在分发粮食,聚集了很多切支丹。

  另一人补充道:看装束,应该就是从萨摩来的那个传教士。

  第四天,

  松仓胜家手下的代官林兵左卫门,率领着一百名顶盔贯甲的足轻,气势汹汹地闯入了有马村,村民们惊恐地缩在自家门后,透过缝隙窥视。

  林兵左卫门勒住马,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被村民们隐隐护在中央的那位黑袍西洋人,语气倨傲:“你,就是那个从萨摩来的洋和尚,汤若望?”

  汤若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面色平静,坦然应道:“是的,阁下。”

  “绑了!”林兵左卫门懒得废话,猛地一挥手,“押回岛原城,听候主公发落!”

  如狼似虎的足轻一拥而上,粗暴地用绳索套住汤若望的双手,推搡着就要将他带走。村民们发出阵阵悲鸣,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鹿儿岛通往岛原的崎岖小路上,乙邦才额角青筋暴起,一双虎目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瞪着眼前这个被临时抓来充当向导的水手。那水手被他看得浑身哆嗦,汉话夹杂着日语,颠三倒四,越急越是说不清楚。

  “他娘的!”乙邦才猛地一跺脚,厚重的军靴砸在地上“咚”的一声响,吓得那水手一个趔趄,“你到底懂不懂倭话?!问了八遍了,有马村到底在哪个方向?!指不明白,老子现在就让你去海里喂鱼!”

  他身后的近卫营士兵们虽沉默不语,但那一道道焦灼的目光也齐刷刷钉在水手身上,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那人压垮。

  水手脸憋得通红,汗如雨下,双手胡乱地比划着,嘴里迸出零碎的词:“大……大大……大人!息怒!汤神父……应该,应该就在前面……有马村!信教的人……都往那边跑……”

  “他娘的!在哪呢?!指条明路!”乙邦才的耐心已经耗尽,手按在了刀柄上,杀气腾腾。

  水手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抬起颤抖的手臂,指向一条岔路,用尽平生力气喊道:“这……这边!这边走!没错!”

  乙邦才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道路蜿蜒,没入山林深处。他不再犹豫,回头对部下怒吼一声:“跟紧了!跑步前进!快!”

  当乙邦才带着二百名弟兄,如同疾风般冲进有马村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几乎要将他的天灵盖掀开!

  只见那代官林兵左卫门,正耀武扬威地骑在马上,手里攥着一根粗糙的麻绳,绳子的另一端,竟牢牢捆着汤若望的双手!汤神父的黑袍沾满了尘土,眼镜也不知所踪,被马匹拖拽着,踉踉跄跄,模样狼狈不堪。

  刹那间,皇帝陛下的厉声训诫在他脑海中炸响:“乙邦才!汤神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唯你是问!”

  “啊——!!!!”

  所有的焦虑、恐惧、滔天罪责,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焚天的怒火!乙邦才双目瞬间赤红如血,额头上青筋暴起,哪里还管此地是不是异国他乡,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狗屁邦交!

  “他娘的!!!!杀!!!!!!!”

  这一声咆哮,不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受伤猛虎濒死反扑的嗜血嘶吼!

  “锵——!”

  近卫军长刀悍然出鞘,雪亮的刀锋在秋日下划出一道刺眼的寒光!

  “近卫营!!!碾碎他们!!一个不留!!!”

  有马村的村民们瑟缩在断墙残垣之后,惊恐地望着眼前这如同修罗场般的景象。

  他们只看见那些身披玄色重甲、宛如地狱罗刹的士兵,发出他们听不懂却令人胆寒的怒吼,瞬间淹没了代官老爷的队伍。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武士和足轻,在这股狂暴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麦秆。

  刀光闪烁,血花飞溅。

  反抗?或许有过那么一瞬。

  但结局早已注定。

  仅仅是一次呼吸的间隙,五十多名武士和足轻便已倒在血泊之中,残肢断臂散落一地,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那些黑甲士兵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配合默契,砍杀精准,仿佛这不是战斗,而是一场高效的屠宰。

  代官老爷林兵左卫门甚至没来得及拔出他的佩刀,就被那个如同杀神般的头领,一把揪住衣襟,狠狠地从马背上拽了下来,重重摔在泥地里!

  “八嘎!尔等何人!可知我是松仓家家臣……” 林兵左卫门又惊又怒,用日语厉声喝骂,试图挣扎,却被对方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

  乙邦才听着脚下这倭人叽里呱啦的怪叫,看着汤神父被拖拽的狼狈模样,连日来的担忧和此刻的怒火交织在一起,彻底爆发。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林兵左卫门,几乎要将他的脑袋瞪穿,雷鸣般的吼声震得对方耳膜嗡嗡作响:

  “你他娘的是不是找死!说!是不是找死!!”

  他吼得声嘶力竭,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杀意。

  然而,林兵左卫门只是惊恐地看着他扭曲的面容,完全听不懂这震耳欲聋的怒吼意味着什么,嘴里依旧下意识地吐露着威胁和咒骂的日语。

  一个暴怒欲狂,一个恐惧茫然。

  鸡同鸭讲,生死相搏,却连最基本的沟通都无法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