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家一起欺上瞒下-《明末改革》

  郑芝凤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城头,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一把揪住乙邦才的臂甲,声音都变了调:“你们两个杀才!到底在干什么?!皇上他老人家知道吗?你们就敢在这倭国的地界上攻城掠地、占山为王?!”

  他喘着粗气,手指颤抖地指向城外隐约可见的幕府军营,又指向城内那些面带菜色却眼神狂热的教徒,最后狠狠瞪了一眼不远处正并肩而立、似乎还在争论教义的汤若望和詹姆斯。

  “汤神父在这儿,我料到了!可怎么那个新教的詹姆斯也在?!你们两个憨批!到底是怎么把事情搞到这一步的?占了人家的城池,惹来了幕府几万大军!你们是想学那毛文龙旧事,还是要在这东瀛给自己挣个‘岛原王’当当?!”

  乙邦才被他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孙开忠在一旁也是讪讪地摸着鼻梁。乙邦才猛地甩开郑芝凤的手,梗着脖子,压低声音吼道:“郑老六!你他娘的小声点!老子……老子这不是没办法吗?!”

  他一把将郑芝凤拉到箭垛后,避开周围士兵的视线,脸上满是憋屈和无奈。

  “你以为老子想占这破城?是那松仓胜家不当人子,非要抓汤神父!老子能眼睁睁看着陛下看重的人被倭寇抓去砍头?一动手,就收不住了!杀了他的人,他就要派大军来平了这岛原,连带这几万信教的百姓都得死!老子……老子难道能拍拍屁股走人?!”

  孙开忠也凑过来,苦着脸补充:“郑六爷,你是不知道,我们现在是骑虎难下啊!撤,就是陷汤神父于死地,弃数万生灵于不顾,回去陛下肯定砍了我们的头!守,好歹还能说是‘保护友邦教民,对抗暴政’……虽然,虽然这‘友邦’的城,确实是被我们‘不小心’给占了……”

  郑芝凤看着眼前这两个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此刻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的悍将,又望了望城外连绵的敌军,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扶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你们……你们这可真是给陛下出了个天大的难题啊……”

  郑芝凤此刻是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知道得越多,烦恼就越多”。他看着眼前这座被乙邦才、孙开忠“占下”的岛原城,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行!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我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仿佛已经看到朝廷钦差带着锦衣卫登门问罪的骇人景象。他用力甩甩头,试图驱散这可怕的幻想,心里飞速盘算:“这事儿要是捅到皇上那儿,我大哥郑芝龙怎么办?他刚在天津卫站稳脚跟,统率水师,我们郑家眼看就要真正翻身……难道要因为这两个杀才私自攻城掠地,全都毁了?”

  尽管乙邦才一再梗着脖子强调“是倭人先动的手”,郑芝凤却越想越心慌。他现在是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机灵,非要嗅到什么不对劲就往岛原跑;

  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自作聪明,以为能捞点功劳或是提前平息事端。 这下可好,不仅没能把自己摘出去,反而一头撞进了这个天大的麻烦里,彻彻底底地“知情”了,想装没看见都不行。

  “得,这下可好,把自己也赔进去了!”

  郑芝凤苦笑着低声自嘲。他意识到,此刻自己已经和城头上那两位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旦东窗事发,朝廷追究起来,他郑芝凤一个“知情不报”、“纵容包庇”的罪名绝对逃不掉。

  想到这里,郑芝凤把心一横,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猛地抬起头,对乙邦才和孙开忠说道:“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无用!我的船队和粮食都留给你们,好歹能多撑一段时间!”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能让他稍微安心一点的决定:“我亲自去天津卫找我大哥!必须把这里的事情当面告诉他!他在朝中多年,根基比我们深,门路比我们广,或许……或许能有转圜的办法!”

  郑芝凤此刻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大哥郑芝龙身上。他必须抢在朝廷尤其是皇帝得到风声之前,把这场祸事告知大哥,共同寻找一线生机。

  松平信纲立在剧烈摇晃的舰桥上,回头望向那片杀声震天的濑户内海,心头都在滴血。为了突破毛利家凭借地利布下的死亡迷宫,他麾下最精锐的五千幕府健儿已永远沉眠濑户海峡。舰船残骸仍在燃烧,漂浮的旌旗与尸体随着血色浪涛起伏,诉说着这场突围战的惨烈。

  然而,就在他以为终于冲出生天,可以重整旗鼓直扑岛原之时,令他几乎要吐血的一幕发生了——毛利家的水军竟没有丝毫罢手的意思!他们竟冲出了赖以周旋的复杂水道,战舰扬满风帆,炮窗依旧洞开,俨然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紧紧咬住幕府舰队的尾巴,继续穷追猛打!

  松平信纲一把推开试图为他包扎伤口的侍从,因极度的愤怒与难以置信,面容都扭曲了起来,“他毛利秀就疯了吗?!在濑户内海阻我,尚可说是维护其藩国私利!如今我已冲出海峡,他竟还敢追?!那岛原城里的,莫非是他毛利秀就的亲爹不成?!值得他如此豁出一切,与幕府不死不休?!”

  他死死盯着后方越来越近的毛利旗舰,那面“一文字三星”旗在风中狂舞,仿佛带着无尽的嘲讽。一股比战败更深的寒意并伴随着巨大的疑惑。他意识到,毛利家的行为早已超出了常规的藩国摩擦或战术阻挠,这背后,必定隐藏着一个他尚未知晓的、足以让毛利家赌上全部命运的惊天秘密。

  就在松平信纲的舰队拖着残躯,好不容易摆脱毛利水师在濑户内海的纠缠,尚未来得及喘息的当口,一名斥候乘着小舢板,冒着风浪拼死靠上了他的旗舰。

  那斥候连滚带爬地扑到松平信纲面前,脸色煞白,声音因恐惧和疲惫而嘶哑不堪:“大……大人!九州急报!岛津……岛津光久尽起萨摩精锐,携带大量重炮,已突破肥前边境,正猛攻熊本城!细川大人告急!”

  “什……什么?!”

  松平信纲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脚下踉跄,若非身旁家臣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要栽倒在地。他勉强站稳,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

  毛利家的疯狂追击尚未摆脱,九州后院竟又燃起冲天大火!岛津光久不仅主动出击,而且是直扑联军主力之一的细川家,其攻势之猛烈,竟连熊本那样的坚城都岌岌可危!

  “岛津……岛津光久!” 松平信纲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他仿佛能看到,萨摩的赤备军团如同燎原之火,在九州腹地肆虐;那从明国购入的重炮,正将熊本城的城墙一段段轰成齑粉。

  前有毛利如影随形,不死不休;后有岛津猛虎出柙,直掏心腹。他这十万征讨大军,尚未踏上岛原的土地,便已陷入东西两面受敌、首尾难以兼顾的绝境!

  “他们……他们这是约好的!是要将我幕府大军彻底埋葬在此啊!” 松平信纲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低吼,先前对毛利家反常行为的巨大疑惑,此刻终于有了一个清晰而可怕的答案——这绝非孤立的地方叛乱,而是一场针对德川幕府的、有预谋的联合绞杀!

  一场因为欺上瞒下而导致的战火现在朝着越来越离谱的方向发展了。

  从岛原城溃败的松仓胜家与锅岛胜茂,领着仅剩的两千残兵败将,如丧家之犬般逃至唐津的福冈城。福冈藩主黑田忠之出于同僚之谊,开城接纳了这群狼狈不堪的败军。

  面对黑田忠之的询问,这两位藩主极有默契地对岛原城头那面刺眼的日月旗和明军甲士的存在闭口不谈。

  松仓胜家,这个欺上瞒下、一手酿成此次大祸的始作俑者,自然绝口不敢提。他将败因悉数推给“凶悍异常的切支丹乱民”,声称乱民中混入了来历不明的悍匪,且得到了“某些外藩”的暗中支援,才致使战事失利。

  而锅岛胜茂,因轻信松仓胜家,致使自家精锐几乎折损殆尽,更是又悔又恨,无颜启齿。他若承认是被明军击溃,无异于同时暴露自己的无能和对幕府的隐瞒,这罪责他承担不起。于是,他也只能顺着松仓胜家的口径,含糊其辞,强调乱民势大难制,恳请黑田家予以支援,共同向幕府请兵。

  黑田忠之看着眼前这两位言辞闪烁、神情萎顿的同僚,虽觉事有蹊跷——什么样的乱民能将有备而来的两家联军打得如此凄惨?——但一时也未能窥破那被刻意隐瞒的、关乎大明介入的惊人真相。

  黑田忠之并未察觉二人异样,他面色凝重地望着地图,手指重重地点在天草地区的大矢野位置,沉声道:“局势紧迫,不容耽搁。我即刻整顿军备,起兵两万,先行开赴大矢野,与各地赶来的联军汇合,对岛原形成合围之势。此番定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剿灭这伙无法无天的狂徒!”

  松仓胜家与锅岛胜茂闻言,几乎是立刻躬身应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黑田殿下高义!我等……我等自然追随!”

  “正是,愿为前锋,戴罪立功!”

  两人的表态异常迅速,甚至显得有些过于急切。他们低垂的眼帘下,隐藏着的是深深的不安与算计——唯有紧紧依附于黑田忠之这支生力军,混在庞大的联军之中,才能最大程度地掩盖他们先前惨败的真相,并将水搅浑。至于那即将再次面对的、不可言说的恐怖,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承受了。

  黑田忠之对他们的心思一无所知,只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高声下令,整个福冈城随之如同巨大的战争机器般开始运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