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税率改革-《明末改革》

  在帮儿子处理了大部分“感情”问题后,朱由检又将心思放到了整个大明最为核心的问题上,人口,土地。

  崇祯朝大明究竟有多少人?这历来是一笔糊涂账,无人能说得清楚。

  然而,在崇祯十六年九月初二这一天,皇帝朱由检给出了确切的答案!经过近十年持续不断的统计与编撰,凝聚了无数心血的《崇祯皇册》终于完成。

  共计四千八百二十二万六千七百五十一户!

  望着这最终核定的数字,朱由检心潮澎湃,难以自持。他反复摩挲着皇册的封皮,放声大笑:“《崇祯皇册》!哈哈哈哈哈!朕的大明,有丁口逾两亿!”

  狂喜之余,他立刻下令将此皇册妥善保管,多抄录副本,登记造册,不仅要昭告天下,更要传于子孙后代,作为后世考据的基准。

  人口既明,田亩几何?

  等看到《崇祯鱼鳞册》之后,刚才还在哈哈大笑的朱由检,瞬间不想笑了。

  这正是朱由检过去十余年间,与整个官绅阶层角力的另一核心。通过清丈田亩、打击投献匿田等一系列雷厉风行的举措,他将大量被豪强隐匿的田产一点点地“抠”了出来。

  最终统计结果显示:大明在册耕地总面积约为一千万顷。依据肥瘠,划分为上田一百二十五万顷,中田二百三十万顷,下田八百四十五万顷。

  而这千万顷土地的分配,则赤裸裸地揭示了大明深层的结构性问题:

  各地藩王,乡绅豪强,占据着九成以上的优质上田。

  大户地主,则掌控着剩余的上田以及几乎全部的中田。

  构成帝国根基的亿万自耕农与贫民,仅拥有不足百分之一的上田、约十分之一的中田,以及超过九成的贫瘠下田。

  暖阁内,

  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尚书黄道周、工部尚书孙元化、吏部尚书王永光,以及海关尚书杨嗣昌和刑部尚书钱龙锡,屏息凝神地传阅着皇帝亲手拟定的那份名为“阶梯加税法”的方案。帛书在他们手中传递。

  朱由检端坐于御案之后,目光扫过每一位心腹重臣,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期待:“诸位,都议一议吧。看看朕这个‘阶梯加税法’,如何?”

  几位跟随朱由检近十年、深知陛下脾性的老臣,一看到那“迷之自信”的表情,心下便已了然——这定又是陛下某次灵光乍现后的“拍脑袋”之作。待到他们快速浏览完帛书上那寥寥数行、却足以震动天下的条款,更是印证了心中的猜测。这方案立意虽高,直指土地兼并之痼疾,但细则……实在粗糙得令人心惊。

  帛书上赫然写着:

  上等田,按五百亩为基准。每多出十亩需交税银或者实物多出二成。

  中等田,按五百亩为基准,每多出十亩需交税银或者实物多出一成。

  下等田,按五百亩为基准,每多出百亩减税一成。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须发皆白的户部尚书毕自严率先出列。

  他深深一躬,言辞恳切:“陛下圣明!此税法高瞻远瞩,旨在均平赋税、抑制兼并,实乃富国强兵之良策。然……老臣愚见,其中些许细节,或需斟酌,方能推行无碍,不负陛下圣意。”

  “哦?”朱由检眉头微挑,示意其继续。

  “谢陛下。”

  毕自严精神稍振,条分缕析起来,

  “其一,‘五百亩’之基准,于南北富瘠之地恐难一概而论。江南富户,五百亩或仅算中等之家;而西北贫瘠,五百亩或已是地方巨室。

  臣建议,可否按省府之地,参照《崇祯皇册》中田亩产出,划分‘上、中、下’三等府,分别设定不同的起征亩数?例如,上府四百亩,中府五百五十亩,下府七百亩?”

  工部尚书孙元化也接口道:“陛下,毕尚书所言极是。此外,‘上、中、下’田之界定,虽有皇册为凭,但地方上仍有操作空间。

  臣提议,可由工部与户部联合,制定更详尽的‘田亩等则标准’,引入‘标准亩’概念,将水利、位置等因素折合计算,力求公允,杜绝豪强以次充好,逃避重税。”

  吏部尚书王永光紧接着发言,他从吏治角度切入:“陛下,法贵在执行。此税法触动天下官绅利益,若无得力官员推行,恐成空文,甚至滋生更大贪腐。

  臣建议,将此税改成效纳入地方官员考成之核心,且需派遣得力干员,如都察院御史及户部专员,分赴各地督导。同时,对能超额完成清丈、顺利推行新税之官员,予以破格升赏。”

  海关尚书杨嗣昌思路活络,提出了更灵活的征收方式:“陛下,税银或实物,若全由地方征收,仓储、转运损耗巨大。我海关部近年来与外商贸易,积累不少银钱。或可允许部分富庶地区,以银钱折色纳税,由海关设立‘税银结算司’统一汇算,既可提高效率,亦可充盈国库,减少损耗。”

  礼部尚书黄道周则从“教化”与“维稳”角度补充:“陛下,骤行此法,恐士林喧哗,乡野震荡。应明发谕旨,昭告天下,阐明此法乃为‘恤养贫弱、均平天下’之仁政,非为苛敛。同时,对主动配合、率先纳税之勋贵、士绅,可由礼部提请陛下予以旌表,赐予‘纳税楷模’等荣誉,以作引导。”

  最后,刑部尚书钱龙锡语气森然,为这项政策加上了最关键的法治保障:“陛下,无威不足以立信。臣请制定《阶梯加税律例附则》,明确定义‘欺瞒田亩等则’、‘抗拒阶梯加税’、‘煽动抗税’等罪名及相应惩处,轻则罚没田产,重则……依谋逆论处,籍没家产。需以重典,震慑宵小,确保新政畅行!”

  暖阁内,几位大臣屏息凝神,目光随着御笔在帛书上的起落而游移,眼看着朱笔将那税制条文涂抹勾画得一片狼藉。

  朱由检终于搁下笔,抬头却见几位重臣仍侍立原地,个个欲言又止:“额……爱卿们还有事?”

  户部尚书毕自严深吸一口气,躬身道:“陛下……臣等愚见,这五百亩便课以二成重税,实在是……实在是过于严苛了。”

  “陛下圣明,革除历年杂税积弊,万民称颂。然则……若按此制,百亩田产便须缴纳双倍赋税,至二百亩竟达四倍之巨!长此以往,恐非但未能充盈国库,反会迫使田主弃耕逃税,甚至激起民变啊!”

  “额......那依爱卿之言该多少?”

  朱由检这句带着几分无奈与茫然的问话在暖阁中回荡,让原本凝重的气氛更添了几分焦灼。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几位大臣脸上逡巡,等待着切实可行的答案。

  “陛下,臣建议取消按十亩、百亩递增之琐碎算法,改为明确的等级制:凡田产超出基准不足百亩者,视同在基准内,不加税;

  超出百亩至五百亩者,整体加税半成;超出五百亩至千亩者,整体加税一成;超出千亩以上者,每增千亩再加一成,至五成为止。”

  工部尚书孙元化点头道:“此法大善!计算简便,胥吏难以上下其手。只是下等田减税之制,臣以为当更为谨慎。不若改为:下等田亦按上述等级加税,但税率折半。如此既可保全贫民生计,又防豪强借名下等田避税。”

  一直沉默的吏部尚书王永光此刻缓缓开口:“陛下,此制虽佳,然考核必须跟上。臣请将清丈田亩、推行新税之成效,纳入地方官考成。凡完成清丈、税收增加而无民怨者,优叙;凡敷衍塞责、激起民变者,重处。”

  礼部尚书黄道周虽仍面有忧色,却也知势在必行,遂躬身道:“老臣只请陛下明发诏谕,将此政之宗旨——‘抑制兼并、均平负担’——昭告天下。并严令各地,清丈之时,士绅与平民一体对待,不得徇私。”

  朱由检低头凝视着御案上那张帛书,上面已被朱笔勾勒得密密麻麻、面目全非。他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线条纵横交错,增补的文字挤压在边缘,最初的构想早已迷失在这片红色的迷宫里。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颓然。最终,他像是放弃了一般,将那卷帛书轻轻推开,抬起眼望向诸位大臣,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的疲惫:“额……各位爱卿……”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今日所议,甚好……大家回去后,再……再仔细斟酌,另拟个周全的方法呈上来吧。”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凌乱的帛书上点了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呵呵……朕这个……罢了,连朕自己也瞧不明白,这画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

  这句带着些许孩子气的坦白,反而冲淡了暖阁内紧绷的气氛。几位重臣闻言,皆是心领神会,却也无人敢真的笑出来。

  户部尚书毕自严率先躬身,言辞恳切:“陛下虚怀纳谏,从善如流,实乃臣等之福,社稷之幸。制定国策本就如琢如磨,正是在陛下引导下,臣等方能畅所欲言,渐臻完善。”

  海关尚书杨嗣昌也立刻接口,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未来:“陛下圣明。臣等必谨遵圣意,会同户部、工部诸同僚,依据今日所定方略,尽快草拟出清晰、可行的详细章程,再呈御览。”

  吏部尚书王永光与刑部尚书钱龙锡亦同时躬身称是。他们都明白,皇帝此举并非真正的放弃,而是以一种不失体面的方式,将专业的事务交还给了专业的臣子去执行。

  朱由检看着眼前这群深深躬腰的股肱之臣,心中那点尴尬渐渐化为了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庆幸,也有一丝期待。

  他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静:“嗯,如此……便有劳诸卿了。退下吧。”

  “臣等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