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司法改革(二)-《明末改革》

  在初步理顺了行政与司法体系后,朱由检将目光投向了维持地方治安的核心力量。得益于此前建立的、覆盖全国的驿站系统——每十里便设有一个锦衣卫巡查所——他手中已然握有一张遍布帝国的治安网络雏形。如今,他要将这张网织得更密、权限定得更清,打造出大明版的“警察部队”。

  同时,朱由检将原本十里便有的巡查所改成了每五十里一个。每个巡查所设十名锦衣卫。

  他即刻召来了锦衣卫指挥使李若涟。

  “李卿,驿站巡查所之设,成效斐然。然于县城之内,力量尚显单薄。”朱由检开门见山,“朕命你即刻着手,大力扩招锦衣卫。首要之务,便是确保大明每一座县城,常驻的锦衣卫力量不得少于二十人,由他们负责统辖、管理县城内外相关的所有巡查所。”

  李若涟心领神会,这是要极大地强化锦衣卫在地方的存在。他正待领命,朱由检接下来的话,才真正揭示了此番布局的深远意图。

  随即,一道措辞严厉、意图明确的圣旨颁行天下:“自旨到之日起,各府、州、县原有官员、胥吏,其‘捉拿人犯、缉捕盗贼’之权,即刻废止!各地保境安民、维持治安之责,全数转由当地锦衣卫专司负责!”

  圣旨明确划分了权责:

  锦衣卫:专职负责案件的侦查、证据收集、以及人犯的缉捕与初步审讯。

  按察使司系统(法院):专职负责依据锦衣卫移交的案卷、证据进行审理和判决。

  这意味着,地方行政官员再也无权直接派衙役去抓人,司法审判官也不再兼任侦查职能。一套“侦查(警察)-起诉(检察官职能暂由锦衣卫代行)-审判(法院)”的权力分离雏形,被强行植入了大明的肌体。

  为了遏制锦衣卫以往滥用刑讯的积弊,朱由检面色凝重地叮嘱:“李卿,切记约束下属!审理当地寻常案件,非谋逆重罪,不得随意动用大刑,严禁刑讯逼供!朕把丑话说在前头——”

  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倘若发现有无故用刑者,其所获之口供,朕的‘法院’将一概不予采信,视同废纸!更紧要的是,若是因此造成冤假错案,苦主鸣冤,查证属实后,所有赔偿,便从朕拨给你锦衣卫的活动经费里扣!”

  他看着李若涟瞬间变化的脸色,又加重了语气:“若是哪个混账东西胆敢把人犯打死在了诏狱……哦不,是你们那办案房里,涉事之人立即罢官夺职,永不叙用!你这指挥使,也休想置身事外!”

  这一套“证据排除”、“经费连坐”与“个人追责”的组合拳,让李若涟背后瞬间沁出冷汗。

  他明白,皇帝这是既要锦衣卫成为高效的工具,又要亲手给它套上缰锁。以往的许多“便利”之门,从此被彻底关死了。

  此令一出,天下震动。

  地方官员失去了最重要的暴力工具,顿感权力被架空;而锦衣卫则权力暴涨,却也戴上了前所未有的紧箍咒。一场围绕治安权与司法权的深刻变革,伴随着无数的暗流与博弈,在大明的疆域内悄然展开。

  在明确锦衣卫作为专职治安力量的同时,朱由检更进一步,颁布了一道石破天惊的诏令,彻底打破了“民不告,官不究”的传统窠臼,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击碎了“刑不上大夫”的潜规则。

  诏令明确宣告:

  “自即日起,凡我大明子民,不论士农工商,无论身份贵贱,倘有蒙受冤屈、遭遇不公者——无论是不法之徒行凶殴打、盗匪窃取家财,抑或是受地方豪强、不法胥吏乃至官员欺压——皆可径赴所在地锦衣卫巡查所或县衙锦衣卫驻所,鸣鼓或呈状报案!”

  “各地锦衣卫接到诉状,必须受理登记,依律查办,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诿拒阻!凡有锦衣卫拒不受理或拖延塞责者,百姓可上告,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它赋予了底层百姓一条前所未有的、直通国家暴力机关的申诉渠道。

  这意味着,一个普通农夫,若被乡绅夺了田产,他不必再只能通过可能已被收买的县衙胥吏申诉,而是可以直接走进挂着“锦衣卫”牌子的衙署,要求那些身着飞鱼服、手握绣春刀的天子亲军为自己主持公道。

  时至崇祯十六年,一项已悄然运行三年的制度——“锦衣卫直接收状、查实即捕”——结束了其在南直隶的试点,由皇帝朱由检下旨,正式推向全国。

  这项曾被朝野诸多势力观望、质疑甚至暗中抵制的举措,在历经三载实践检验后,其推广之顺利,竟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而这一切,都得益于锦衣卫在过去数年间,凭借实实在在的行动,在民间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全新口碑。

  数年来,百姓们亲眼所见:

  当旅人在荒僻驿道遭遇盗匪,是锦衣卫巡查所的力士闻讯疾出,缉凶追赃。

  当普通农户被豪强侵占田产、有冤难申时,是锦衣卫接下了状纸,查证属实后,毫不犹豫地将那昔日无人敢惹的乡绅锁拿问罪。

  当市井小民遭遇偷盗、殴伤,也是锦衣卫的校尉前来勘查现场、缉捕人犯。

  这些点点滴滴,逐渐扭转了锦衣卫在平民心中那“天子鹰犬、高不可攀”的恐怖印象,开始将其视为一支能够主持公道、提供庇护的力量。

  因此,当这道旨在将锦衣卫彻底确立为面向全民的治安与执法机构的旨意颁行各州县时,遭遇的阻力远比想象中要小。

  在地方官员和旧既得利益阶层复杂的目光中,许多地方的锦衣卫衙署外,竟开始陆续有胆大的百姓,怀揣着诉状,带着一丝忐忑,更带着一份期望,前来尝试这“直达天听”的鸣冤新途。

  与此同时,朱由检的配套措施也紧随而至。他明确谕令李若涟:

  “民间细故,如田土、钱债、户婚等纠纷,锦衣卫不得越权插手,但当监督其依法断案,防止贪腐拖延。锦衣卫之权责,重在缉捕盗匪、惩治凶徒、审理刑名重案,以及纠察官员胥吏之不法!”

  这道谕令,清晰地划定了锦衣卫的职权边界,既避免了其权力无限膨胀,沦为干涉一切的工具,也明确了其打击犯罪、监察吏治的核心使命,使其能够集中力量于真正影响社会安定的要害之处。

  一套由 “锦衣卫(侦查缉捕)” 与 “按察使司(审判定罪)” 构成的、权责分明且相互制约的新式司法链条,就此在全国范围内初步成型。大明,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重塑着其基层的统治秩序。

  侦查体系(锦衣卫)与审判体系(按察使司)的框架初定,朱由检的思绪便立刻飞向了下一个环节——一个负责审核案件、提起公诉的机构,即他心目中的“检察院”。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主管全国刑名政令的刑部。

  然而,他这个念头刚一出口,侍立在一旁的内阁首辅钱龙锡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了,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花白的胡子都跟着乱颤,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惊恐:“陛下!万万不可!此议……此议断然行不得啊!”

  朱由检被老首辅这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愣,皱眉道:“爱卿何出此言?刑部本就掌天下刑名,复核案件,由其负责提起公诉,审核案卷,岂非正合其职?”

  钱龙锡见皇帝尚未领悟其中关窍,急得往前凑了近两步,压低了声音,语气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哀求:“陛下……陛下的初衷,老臣明白,是要理清权责,使司法清明。然……然事有经权,政有缓急啊!”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掰着手指头,为这位思维过于“超前”的皇帝剖析其中的利害:“陛下,您想想,刑部是何等衙门?那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天下三法司之一!与都察院、大理寺并立,其堂官(刑部尚书)乃是朝廷正二品的部院大臣,位高权重。您如今要让刑部,去给……给按察使司‘打下手’,去专门负责‘提起公诉’?”

  钱龙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这无异于是将一部之尊,降格为了一个专司讼告的‘状师’首领!刑部诸公的脸面往哪里放?朝廷的体统还要不要了?这……这会引来朝野物议沸腾,清流攻讦不止啊陛下!”

  他见朱由检眉头紧锁,似有不甘,赶忙换了个角度,点出更实际的操作难题:“再者,陛下,刑部远在京城,而案件发于州县。

  若让刑部来负责审核天下案件、决定是否提起公诉,且不说这文书往来、人员派遣之繁琐,会使得案牍堆积如山,效率不升反降。单说这权力……陛下,您这是要把天下诉讼的‘开关’,全都集中到京城几个堂官的手里啊!此权……未免太过集中,恐非……非善政。”

  钱龙锡最后一番话,说得意味深长。他是在提醒皇帝,将提起公诉的权力过度集中,不仅会遭到整个文官集团的抵制,本身也可能孕育出新的、难以控制的权臣。

  “啊!对!”

  朱由检被钱龙锡一点,仿佛豁然开朗,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脸上瞬间又焕发出那种“问题迎刃而解”的光彩。

  “是朕想窄了!”

  他语气轻快起来,带着一种“这还不简单”的意味,“既然刑部人手不够,职能也不完全贴合,那咱们就扩招啊!多招些人,专门成立一个……一个‘公诉司’,就挂在刑部下面,专管审核案卷、提起公诉这事,不就成了?”

  他这话音刚落,方才还愁眉苦脸、百般劝阻的首辅钱龙锡,眼睛猛地一亮,脸上的皱纹仿佛都瞬间舒展了不少。那速度之快,让朱由检都愣了一下。

  只见钱龙锡迅速上前半步,脸上的苦涩和无奈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专注、甚至带着几分热切的神情,他声音都洪亮了几分,迫不及待地追问:“陛下圣明!此乃老成谋国之见!却不知……陛下准备为此司,扩招多少员额?设郎中几人?员外郎几人?主事、司务、书办又各需几何?”

  这连珠炮似的问题,这瞬间转变的态度,活脱脱一副“既然拦不住陛下花钱,那这钱和权怎么也得落在自己碗里”的架势。

  朱由检被他这前倨后恭、毫不掩饰的态度给逗乐了。

  忍不住笑骂了一句,指着钱龙锡的鼻子:“嘿!你这老倌!方才跟朕哭穷喊难的是你,现在急着往自己怀里划拉人手的也是你!你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朕脸上来了!”

  钱龙锡被皇帝点破心思,老脸微微一红。

  但立刻又恢复了那副为国举贤的郑重模样,躬身道:“陛下明鉴,老臣绝非为一己之私!实乃是……是为陛下此番司法革新之大业计!员额若不足,则事必不办;员额若过滥,则徒耗国帑。老臣身为首辅,掌铨选之责,不得不慎之又慎,故此……故此需向陛下问个明白。”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那双精光闪烁的眼睛,却暴露了他内心真实的盘算——扩招刑部,意味着他的权力基础和影响力将随之扩大,这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朱由检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也知道这是官僚体系的常态。他收敛了笑容,开始认真思考这个现实的问题。这场关于司法改革的讨论,瞬间从“能不能做”转向了“怎么做,以及谁能从中获得更多”。

  “行了!具体要多少人,你们自个儿去盘算!”

  他指向钱龙锡,给出了明确的执行方案:“就让刑部、吏部,并你们内阁,共同议个章程出来。把刑部里那些能干事、通律法的郎中、主事们,拣选一批精干的,放到各省的按察使司去!

  给他们配上足够的书办、吏员。让他们以‘刑部特派’的名义,就在地方上,专司审核锦衣卫移交的案卷,负责提起公诉!”

  他顿了顿,强调道:“需要增设多少职位,配备多少人手,每年需要多少薪俸、办公用度,都给朕列个明细出来。算清楚了,写个条陈递上来。只要数额不是太离谱,朕就准了!”

  最后,他斩钉截铁地一锤定音:“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不必再议!”

  钱龙锡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随即涌起的便是巨大的欣喜。

  陛下这是要把“公诉”之权实质性地交给刑部系统,虽然人员派驻地方,但权柄和编制可都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刑部!

  他立刻收敛心神,深深一揖,声音洪亮而透着干劲:“老臣领旨!陛下圣明,洞察秋毫!如此安排,既全了司法革新之制,又不致使权责旁落,老臣叹服!臣即刻便会同刑部、吏部详议,尽快将妥帖章程呈报御前,断不敢辜负陛下重托!”

  这一刻,什么祖制、什么财政压力,在实实在在的部门扩张和权力面前,似乎都变得可以“灵活应对”了。

  钱龙锡已然在心中飞快地盘算起,该如何利用这个机会,为自己执掌的部门,也为自己的派系,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一场围绕着新设“检察”权力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