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知行合一-《五姐扶我青云志,我送她们诰命身》

  无需开口,只是静静坐下。

  顾守拙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济济一堂的学子。

  整个讲堂便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唔……”

  顾老先生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说道:

  “今日,老夫与诸位聊聊,‘知’与‘行’。”

  他直接切入主题,并无寒暄,继续道:

  “程朱之学,教人‘即物穷理’,‘格物致知’。”

  “此是教人求‘知’之路径,由外而内,积习既久,豁然贯通。”

  “此理固然不错,然,天下读书人,格物者众,穷理者繁,何以真能成德达材者,寥寥无几?”

  这个问题,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顾老先生继续道:

  “盖因许多人,将‘知’与‘行’判然分作了两事。”

  “以为必先格尽天下之物,穷尽天下之理,待至‘知’至圆满,然后方去‘行’。”

  “此大谬也!”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说道:

  “譬如知孝知悌,岂是先将孝悌之理讲说得明明白白,然后才去行孝行悌?绝非如此!”

  “人自幼受父母养育,自然知亲爱父母,此便是‘知’,随之而来的承欢膝下,便是‘行’。”

  “知与行,本是一体,如形影相随,不可分离。”

  他引用了《尚书》“非知之艰,行之惟艰”的古语,但随即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说道:

  “古人言行之艰,是警醒后人莫要懈怠。”

  “然老夫以为,若真是‘知’得真切,知得透彻,如知恶臭之恶,知好色之好,那般自然而然,不假思索,则‘行’便在其中矣。”

  “之所以有‘知’而不能‘行’,并非‘行’难,实是‘知’未真、未至也!”

  “其‘知’或浮于口耳,或蔽于物欲,非真知也。”

  他进一步阐述,说道:

  “程子言‘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此二者亦非截然分开。”

  “致知的过程,本身便是涵养,涵养的工夫,亦能助益致知。”

  “譬如读书,若只是口诵心唯,不去体察践行,则此‘知’是死知,无有用处。”

  “若能在事上磨练,于待人接物、应对进退之间,体认心中之理,则‘知’便活了,此方为‘真知’。”

  “真知则必能行!”

  顾守拙的讲述,虽未明确提出“知行合一”的心学核心命题,但,他强调知行本不可分、真知必能行的观点,已经极大地冲击了当时主流理学将“知”与“行”分为两截的普遍认知。

  他巧妙地将程朱理学的概念进行重新阐释和融合,引导学子向内体认,将外在的“理”与内心的“知”以及实际的“行”紧密结合起来。

  讲堂内,所有学子。

  包括心高气傲的沈墨,都听得如痴如醉。

  时而恍然,时而迷惑,时而深思。

  张衍志更是心中巨震,顾老先生所言,虽与成熟的阳明心学尚有距离,但其方向已然隐隐指向那“心即理”、“知行合一”的堂奥!

  这让他对这位时代局限下的理学大师,产生了由衷的敬佩。

  随着。

  顾守拙老先生一番关于“知行”关系的深刻阐述。

  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了层层思想的涟漪。

  讲堂内短暂的寂静后,便是踊跃的提问。

  有学子起身,恭敬问道:

  “顾先生,依您所言,真知必能行。”

  “然则,如学生明知熬夜伤身,却仍苦读至深夜,此非知而不行乎?”

  “岂非‘知’仍未真?”

  顾老先生捻须微笑,答道:

  “此问甚好。”

  “尔所谓‘知熬夜伤身’,或许只是知晓这个道理,如同知晓书本上的一个句子。”

  “然,尔并未真切体会‘伤身’之苦,未至‘如恶恶臭’般自然规避之境地。”

  “尔心中更有‘求取功名’之念,两相权衡,功名之心压过了那浮于表面的‘知’。”

  “故,此非真知也。”

  “若尔亲见有人因苦读熬坏身子,功名未就而撒手人寰,感受切肤之痛,或自身已深受其害,则此‘知’方为真知,届时必能调整作息,爱惜自身。”

  “此便是‘知’之深浅不同,所致‘行’之差异。”

  闻言,又有人问道:

  “先生,程朱言‘格物穷理’,是向外求索。”

  “您强调真知与行合一,似有向内体认之意。”

  “此二者,孰重孰轻?如何兼顾?”

  顾老先生赞许点头,说道:

  “此问触及根本。”

  “向外格物,是明理之基,不可或缺。”

  “譬如不识五谷,何谈农事?不知律法,何谈刑名?”

  “然,格物非是目的,目的在于‘致知’,在于唤醒吾心本有之明觉。”

  “如同镜有尘埃,须擦拭(格物),方能照物(致知)。”

  “擦拭是工夫,照物是本体。”

  “二者本是一事,不可偏废。”

  “重外轻内,则学而无根,重内轻外,则流于空疏。”

  “当于格物穷理中体认本心,于涵养本心中明晰事理,内外交养,方是正途。”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只觉以往许多模糊之处豁然开朗,获益匪浅。

  这时。

  顾老先生目光扫过全场,缓缓提出了一个问题,意在考校众人悟性,说道:

  “《大学》言‘明明德’,又言‘止于至善’。”

  “老夫且问,此‘明德’与‘至善’,是二是一?”

  “若是一,何以分说?”

  “若是二,又如何关联?”

  此问,极为精微,直指儒家修养论的核心概念。

  讲堂内顿时陷入一片沉思,学子们或蹙眉,或低语,皆在苦苦思索。

  就连素有才名的沈墨,也凝神细想了片刻。

  片刻后。

  沈墨率先起身,他身姿挺拔,声音清越,说道:

  “学生浅见,‘明德’乃吾人本具之灵明德性,如宝珠在尘。”

  “‘至善’乃是此明德完全彰显、毫无私欲遮蔽之圆满境界,如宝珠拭净,光耀无极。”

  “故,明德是体,至善是用,明德是源,至善是流。”

  “究其根本,非是二物,乃是一事之不同阶段与显现。”

  顾老先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微微颔首,说道:

  “善!”

  “能见其体用之源流,分说其本末之一贯,见解已是不俗。”

  “沈墨,你上前来坐。”

  说着,他指了指讲台下方最近的一个空位。

  那里,本是留给顾守拙的童仆的位置。

  “是!”

  沈墨神色不变。

  但,眼中亦有光亮闪过。

  依言上前坐下,顿时吸引了无数羡慕,钦佩的目光。

  张衍志心中,亦觉沈墨回答得确实精当。

  他本也有类似思路,只是稍慢了一步,便失了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