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她不要我们了-《殊运》

  张沐推开卧室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林应趴在床边,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哭声像钝刀子割肉。戚砚笛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面前摊着摊开的图纸,上面画着复杂的线路图,标注着“意识连接装置 V3.7”,可他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床上的人,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死寂。

  “该换药了。”张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林应猛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他胡乱抹了把脸,哑着嗓子说:“我来。”

  护士早就被打发走了,这些事,他们三个谁也不放心交给别人。林应拿起针管,里面是最新配置的营养液,据说比之前的更容易被吸收。可当他小心翼翼地将针头靠近她的皮肤时,手却抖得厉害。

  “我来吧。”张沐伸手想接过。

  “不用。”林应避开他的手,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我来。”

  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试图稳住颤抖的手。可当针尖刚要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床上的人突然有了反应。

  不是醒来,也不是动弹。

  是极其剧烈的痉挛。

  她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煮熟的虾,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嗬嗬”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紧接着,一口暗红色的血从她嘴角涌出,顺着下巴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罂粟。

  “思怡!”林应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针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连忙伸手去擦她嘴角的血迹,“思怡!你怎么了?!”

  戚砚笛也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带得向后翻倒,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冲到床边,看着那片刺目的红,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闪过一丝惊恐。

  张沐的心脏也像被狠狠攥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探向她的颈动脉。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还在跳。

  “叫医生!”他对着林应吼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林应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摸床头的呼叫铃,手指却好几次都按空了。

  “没用的。”戚砚笛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医生来了也没用……她在排斥,她在用自己的身体排斥我们……”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这比任何一次治疗失败都要可怕。她不是没有反应,她是在用最极端的方式告诉他们——她不想活了。

  林应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人,看着那片不断扩大的血迹,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

  “她不要我们了……”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她真的不要我们了……”

  张沐看着他崩溃的样子,看着戚砚笛眼底翻涌的疯狂,看着床上那抹刺目的红,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不知疲倦地走着,滴答,滴答,像是在为这场无望的等待,倒计时。

  那口血吐出来的时候,虚无的边界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林应那声绝望的“思怡”,清晰地传了进来,带着滚烫的温度,烫得我耳膜发麻。

  “看吧。”她站在光斑旁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你每伤自己一分,他们就跟着痛一分。沈思怡,你这招,真够狠的。”

  我捂着胸口,那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不是身体上的,是意识层面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穿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说,声音有些发颤。

  “哦?”她挑眉,“那你是想干什么?真把自己折腾死?”

  我没说话。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想惩罚他们?还是想惩罚我自己?或许都有吧。惩罚他们的不放手,惩罚自己的软弱,惩罚这场荒唐的人生。

  光斑越来越亮,那股外力也越来越强。林应的哭声,张沐的低吼,戚砚笛的……呜咽?

  我愣了一下。

  戚砚笛在哭?

  那个骄傲的、偏执的、永远带着一身尖刺的法国总统,竟然在哭?

  “他说,”她侧耳听了听,突然笑了,“他说只要你醒过来,他就把总统之位让出去,带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再也不逼你做任何事。”

  我看着那些剧烈晃动的光斑,心里那层厚厚的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

  “还有张沐,”她继续说,语气里的嘲讽淡了些,“他给基地发了邮件,说如果……如果你真的醒不过来,他就陪林应在这里守着,守到死。”

  “林应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他没说什么。”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只是抱着你的身体,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柴房里,他把馒头塞给我时,红着脸说“对不起,我妈不知道你没吃饭”;学校里,他替我揍了欺负我的人,却别扭地说“对不起,下手重了点”;假死计划暴露后,他抱着崩溃的我,一遍遍地说“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

  这个男人,似乎永远都在说对不起。可他不知道,我从来没怪过他。

  我只是……太累了。

  “你看,”她走到我面前,第一次没有嘲讽,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复杂,“他们都在等你。不是等那个厉害的沈思怡,也不是等那个有病的沈思怡,他们只是在等你。”

  虚无的边界又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一道裂缝终于被撕开,刺眼的光涌了进来,带着熟悉的气息——林应身上的皂角香,张沐身上的烟草味,还有戚砚笛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

  “要回去吗?”她问,声音很轻我看着那道裂缝,看着外面模糊的光影,感受着那股执拗的、不肯放弃的外力,突然觉得,或许……可以再试试。

  试试睁开眼,看看他们。

  试试……再活一次。

  林应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沈思怡冰冷的手背,指尖的温度似乎能透过皮肤,传递到她毫无生气的身体里。

  他已经三天没合眼了,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下巴上的胡茬长得像野草,整个人憔悴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可他不敢睡,他怕自己一闭上眼,连这最后一点微弱的体温,都会消失不见。

  “思怡,”他低声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就讲我们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你刚被干妈接到我们家,瘦得像只小猫,总是躲在角落里,谁叫你都不说话。”

  “有一次下雨,你把唯一的伞给了邻居家的小妹妹,自己淋得发烧。我背着你去医院,你趴在我背上,小声地问我……会不会嫌你麻烦。”

  他笑了笑,眼泪却又掉了下来。“你说你傻不傻,我怎么会嫌你麻烦呢……你是我这辈子,最想放在心尖上疼的人啊。”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戚砚笛坐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块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床单上的血迹。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他的眼眶也是红的,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张沐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基地发来的邮件,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主持大局。他看了一眼,默默地按灭了屏幕。

  回去?

  回哪里去?

  没有沈思怡的基地,不过是一座空壳。

  就在这时,林应突然僵住了。

  他感觉到,掌心下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很轻微的一下,像是无意识的抽搐,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思怡?”他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脸,“你动了?是不是你动了?”

  戚砚笛和张沐也立刻围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期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卧室里只剩下三个人急促的呼吸声,和墙上挂钟依旧不知疲倦的滴答声。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他们以为又是错觉时,床上的人,睫毛突然轻轻颤了颤。

  像蝶翼扇动,微弱,却真实。

  紧接着,她的眼皮,缓缓地,缓缓地抬了起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布满了红血丝,浑浊得像蒙尘的玻璃,却在看到床边那三张熟悉的脸时,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林……应……”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道惊雷,在三个濒临崩溃的男人心头炸响。

  林应猛地扑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眼泪汹涌而出,却笑着,像个终于找到糖果的孩子。

  “我在,思怡,我在……”

  戚砚笛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忍不住溢了出来。

  张沐靠在墙上,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疲惫散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带,像一条通往新生的路。

  床上的沈思怡,看着眼前这三个哭得像傻子的男人,看着那道刺眼的光,突然觉得,或许……这场笑话般的人生,还可以再续写下去。

  至少,先看看他们想怎么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