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飞来横祸 家破人亡(红玉3)-《新聊斋今古异闻录》

  《红玉》之三。

  咸丰三年清明,铅云低垂,细雨如泣。

  冯相如将两岁的福儿,稳稳抱在怀中,粗布衣裳,很快洇出深色水痕。

  脚下的土路,被雨水泡得松软,每走一步,都要费力拔出沾满泥浆的布鞋。

  卫氏提着竹篮跟在身后,鬓角沾着细密雨丝。

  淡青色的布衫,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倒像极了坟头那株摇曳的白菊。

  “爹爹,我们要去哪里呀?”

  福儿肉乎乎的小手,突然指向远处雾气缭绕的坟茔,发间沾着的野花,随着动作轻轻颤动。

  冯相如伸手,替儿子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碎发,温声道:

  “去看你大妈和奶奶呀,今天是清明,要给他们送些吃的。”

  “为什么要送吃的?”

  福儿歪着脑袋,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卫氏快步上前,从竹篮里取出个油纸包,掰下一小块温热的米糕塞进儿子手里。

  “因为大妈和奶奶在另一个世界,我们想他们的时候,就带些他们爱吃的东西,告诉他们家里的事儿。”

  福儿咬着米糕,含糊不清地问:“那大妈和奶奶,能看见我们吗?”

  冯相如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墓碑,声音里带着怀念。

  “能的,他们就住在云朵上面,每天看着福儿乖乖吃饭,好好长大。”

  卫氏轻轻擦去儿子嘴角的碎屑,指着路边新发的柳枝。

  “你看,柳树都发芽了,大妈和奶奶,一定也在天上看着这些新叶子,想着福儿什么时候,能背出第一首诗呢。”

  福儿眼睛一亮,攥着米糕的小手挥舞。

  “那我要快快长大,背好多好多诗给大妈和奶奶听!”

  细雨渐密,三人的衣衫都已湿透。

  福儿忽然将脸埋进父亲肩头,“爹爹,我有点怕......”

  冯相如将儿子搂得更紧,下巴轻轻蹭着孩子的发顶。

  “别怕,爸爸妈妈都在呢。

  等你长大了,也要带着你的孩子来,把咱们家的故事,讲给他听。”

  卫氏取下头上的蓝布头巾,踮起脚跟,替丈夫和儿子遮住头顶的雨。

  她望着远处的墓碑,轻声说:“快到了,等摆上供品,咱们再给娘说说福儿最近的趣事。”

  福儿抬起头,奶声奶气地接话:“我会说!我会说我学会用勺子吃饭啦!”

  一家三口的身影,渐渐融入雨幕,只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在泥泞中蜿蜒。

  伴随着断断续续的童言,和轻柔的笑语,消散在潮湿的风里。

  谁也不曾想到,这片承载着思念与温情的坟茔,即将见证一场惊天横祸。

  官道,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马蹄声。

  冯相如还未及避让,八匹高头大马已扬尘而至。

  为首之人一身玄色绸缎,腰间嵌玉的金带 在雨幕中泛着冷光。

  此人正是卸任御史宋成业。

  他眯起三角眼,盯着卫氏的背影,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这小娘子生得倒水灵,谁家的?”

  管家宋福哈着腰凑近:“回老爷,是秀才冯相如的婆娘。

  那穷酸书生,给点银子还不乖乖把人送上门?”

  宋成业嘴角勾起一抹狞笑,马鞭狠狠抽在路边枯树上,他看着卫氏,脸上色眯眯。

  三日后,宋府管家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丁,踹开冯家柴门。

  冯相如正在糊窗纸,见几人闯进来,手中浆糊罐“啪嗒”落地:“你们这是做什么?”

  “冯相公好福气啊!”宋福晃着手中银票。

  “我家老爷瞧上你家娘子,特备纹银千两。

  识相的,今晚就把人送过去!”

  冯相如的脸,“腾”地涨成猪肝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休想!我冯相如便是饿死,也不会卖妻求荣!”

  话未说完,家丁已揪住他的衣领:“给脸不要脸?信不信老子现在就……”

  “住手!”冯翁拄着拐杖颤巍巍冲出来,浑浊的老眼冒着火。

  “宋成业这老匹夫!

  当年贪污赈灾粮款,害得多少人冻死饿死!

  如今还敢强占民妇?

  我这把老骨头跟你拼了!”

  他举起拐杖狠狠砸向宋福,却被家丁一脚踹翻在地。

  “老东西,找死!”宋福狞笑着踩住冯翁的手。

  “告诉你们,这广平府,姓宋的跺跺脚,地都得颤三颤!”

  说罢,几人扬长而去,冯翁的惨叫声,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

  当夜,二十多个蒙面人翻墙而入。

  冯相如抄起门闩,刚要反抗,后脑勺就挨了重重一棍。

  冯翁前来,脑门上也挨了一棍,他恍惚看见,卫氏披头散发地哭喊着“福儿……”。

  又听见福儿害怕的哭声,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待冯相如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冯翁直挺挺躺在床上,嘴角还挂着黑血。

  福儿蜷缩在床边,小脸泪痕斑斑,手里攥着半块发硬的馒头。

  “爹……爷爷没气了……”

  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冯相如只觉天旋地转,扑到床边号啕大哭。

  此后三个月,冯相如抱着福儿走遍各级衙门。

  每到一处,衙役都横眉竖眼。

  “宋大人何等身份,岂是你这穷酸书生能攀咬的?”

  有次在府衙,他甚至听见师爷嗤笑。

  “这呆子,也不打听打听,宋成业的银子,都铺到巡抚大人的炕头了!”

  更残酷的消息接踵而至。

  邻村王婆,偷偷塞给他一块染血的帕子。

  “可怜那卫娘子,被宋成业关在府里,宁死不从。

  前日,上,上吊自杀了……”

  王婆哽咽着说不下去。

  冯相如展开帕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福儿……娘想你”,墨迹被血渍晕染,模糊不清。

  深夜,冯相如握着柴刀,蹲在宋府后巷。

  看着府里透出的灯火,耳边仿佛又响起卫氏的哭喊。

  可怀中福儿,突然发出一声呓语,小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

  冯相如浑身颤抖,柴刀“当啷”落地,泪水滴在福儿稚嫩的脸上。

  从此,人们常看见一个形容枯槁的书生,抱着孩子在宋府外徘徊。

  他的眼神时而凶狠如狼,时而温柔似水,嘴里喃喃自语。

  “福儿别怕,爹在……”

  宋成业依旧每日骑马,招摇过市。

  经过冯家老宅时,还故意扬起马鞭,惊得路边孩童四散奔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