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连琐》6-《新聊斋今古异闻录》

  百日之约,生死一线

  药汁漆黑如墨,苦得钻心。

  杨于畏捏着鼻子灌下去,不多时便觉腹中绞痛,上吐下泻,拉出的秽物如烂泥般腥臭,折腾得他只剩一口气。

  这般煎熬了十二日,腹胀才渐渐消退,人却瘦得脱了形,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养病期间,他日日在墙上划刻,数着离百日之约还剩多少时日。

  薛生来看他时,见墙上刻满了歪歪扭扭的记号,愧疚道:都怪我当初鲁莽,让你受这罪。

  杨于畏却只是笑:能换她还阳,这点苦算什么。

  终于挨到第九十九日傍晚,杨于畏让家人扛着锄头候在墙外乱葬岗,自己则扶着墙根,一步一挪地往老槐树下走。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到坟前,忽听枝头传来鸟鸣……

  两只青鸟站在槐树枝头,羽毛青翠如宝石,正对着他鸣叫,声音清脆悦耳。

  可以了!

  杨于畏声音发颤,指挥家人动手。

  锄头落下,刨开厚厚的浮土,露出腐朽的棺木,木头早已被虫蛀得千疮百孔,轻轻一碰就簌簌掉渣。

  众人屏住呼吸撬开棺盖,只见连琐躺在里面,身着的素裙虽已泛黄。

  容颜却与生前无异,双目紧闭,唇瓣带着淡淡的粉红,伸手一摸,竟还有微微的温度。

  活的!真的是活的!家人惊呼起来。

  杨于畏忙解下自己的棉袍,小心翼翼地裹住连琐,生怕她受了风寒。

  抬回书斋时,她的身子轻得像片羽毛,气息微弱如游丝,只有胸口微微起伏,证明还存着生机。

  杨于畏坐在榻边,用银匙舀起温热的米汤,一点点喂进她嘴里。

  米汤顺着嘴角流下,他便用帕子轻轻拭去,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守到半夜三更,忽听连琐喉间发出一声轻响,缓缓睁开了眼睛。

  君......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却清晰可辨。

  我在!

  杨于畏握住她的手,泪水夺眶而出,你终于醒了。

  连琐望着他,眼中泛起泪光:二十余年,竟如同一梦啊。

  她记得自己十七岁病逝时,父亲在棺前哭得老泪纵横;记得孤坟野鬼的孤寂;

  记得与杨于畏灯下读诗的欢愉,桩桩件件,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苏醒后的连琐虽有了生机,却依旧虚弱得很,稍一挪动就气喘吁吁。

  妾借精血还阳,魂魄尚未稳固,需得好生调养。

  她靠在枕上,说话都透着疲惫,每日需用晨露煎药,再以米汤养着,过些时日方能下床。

  杨于畏便日日天不亮就去采集晨露,亲手为她煎药。

  药香混着米汤的甜香,在书斋里弥漫开来,竟有了几分寻常人家的暖意。

  他还在院中种了连琐爱吃的薄荷,说等她好了,就用薄荷嫩叶做糕点。

  连琐听着,总是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温柔。

  这般过了月余,连琐渐渐能下床走动了,脸色也染上了红晕,再也不是从前那苍白如纸的模样。

  她会坐在案前,看着杨于畏抄书,偶尔伸手替他扶正歪了的笔;

  杨于畏则会在她看书时,悄悄剥好橘子,一瓣瓣递到她嘴边。

  两人虽未拜堂,却早已如夫妻般恩爱,连薛生都打趣:再这般腻歪,怕是要羡煞旁人了。

  这日杨于畏从城里归来,眉头紧锁,进屋后便坐在案前叹气。

  连琐见他神色不对,递过一杯热茶:出什么事了?

  城里近来不太平。

  杨于畏接过茶,指尖微微发颤,

  好几户人家都说夜里闹鬼,有个绸缎铺的掌柜,还被恶鬼附身,疯疯癫癫地往火里跳,幸好被家人拉住。

  他握住连琐的手,满眼担忧,我怕......怕那些恶鬼会找到这里来。

  连琐心中一紧,指尖瞬间凉了半截,但还是强作镇定:君勿忧虑。

  妾如今已有肉身,不再是从前的孤魂,阳气虽弱,却也能抵挡一般的小鬼。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只是需得小心,莫要在夜里外出。

  杨于畏便在院里挂起桃木剑,又在门楣上贴了符咒,夜夜守在连琐床边,稍有动静就惊醒。

  连琐见他日渐憔悴,心疼道:我没事的,你睡会儿吧。

  他却只是摇头:我陪着你才安心。

  安稳日子没过几日,这天深夜,连琐忽然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紧紧抓住杨于畏的胳膊:有东西!

  什么东西?

  杨于畏瞬间清醒,抄起枕边的佩刀。

  一股很凶的气息,就在墙外徘徊。

  连琐声音发颤,脸色又变得苍白。

  比上次那个隶卒可怕得多,它好像在盯着我......

  杨于畏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月色朦胧,老槐树下的阴影里,似乎有团黑气在蠕动,隐约能听见的低吟,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

  他握紧佩刀,转身将连琐护在身后:别怕,有我在,它敢进来我就劈了它!

  连琐躲在他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心中既温暖又惶恐。

  她知道,这一次来的,恐怕不是轻易能打发的角色。

  墙外的黑气越来越浓,连月光都被染成了青灰色,书斋里的烛火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它好像要进来了......连琐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杨于畏将她往榻里推了推,举起佩刀,刀尖对着门口:有我在,谁也别想伤你。

  黑气渐渐逼近,门帘被一股无形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连琐忽然想起父亲生前说过,至阳之物能克阴邪。

  她指着杨于畏手臂上的伤口,那是百日之前取血的地方,至今还留着淡淡的疤痕:用你的血!

  杨于畏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将血滴在佩刀上。

  只见刀锋瞬间闪过一道红光,黑气似乎被刺痛,猛地后退了几步,却依旧在门外徘徊。

  低吟声越来越凄厉,像是在酝酿着更凶狠的进攻。

  书斋里的烛火彻底熄灭了,只剩下窗外透进的青灰色月光,照亮了相拥的两人。

  杨于畏紧紧抱着连琐,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颤抖,却不知这一次,能否护得住她,护得住这来之不易的重逢。

  墙外的低吟还在继续,像一张无形的网,渐渐收紧,将小小的书斋笼罩其中。

  百日之约虽成,生死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