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优伶暗刃(商三害3)-《新聊斋今古异闻录》

  孙淳的戏班子在诸葛城西的破庙里落脚。

  班主是个精瘦老头,眼角皱纹里夹着寒霜,看人时总带着三分算计。

  他坐在戏台边,脚边摆着个酒坛,正一口一口地抿着。

  “叫什么名字?”

  他眯眼打量着眼前少年。

  身形单薄,面容清秀,唯有一双眼沉得吓人。

  “李玉。”

  嗓音刻意压低,却仍透出一丝清润。

  孙淳捏了捏“他”的腕骨,皱眉:“太细了,吃不了这碗饭。”

  “我能唱。”

  少年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塞进孙淳手心,“班主行个方便。”

  银子上还带着体温。

  孙淳掂了掂,忽然笑了:“行,明日刘老爷寿宴,你跟着去。不过……”

  他凑近,酒气喷在少年耳畔。

  “若砸了场子,可别怪老子心狠。”

  “李玉”低头,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

  “你叫李玉是吧?”

  旁边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凑过来,上下打量。

  “你唱什么行当?”

  “青衣。”

  李玉答得干脆。

  “哟,口气不小。”

  汉子嗤笑,“你可知道咱们戏班里唱青衣的都得会翻跟头、打把式?”

  “会。”

  李玉只说一个字。

  汉子还想说什么,孙淳摆摆手:“别浪费力气了,明日寿宴,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刘府张灯结彩,戏台搭在后花园。

  家奴们抬着酒坛穿梭,空气中浮着油腻的肉香。

  “李玉”抱着戏服躲在廊柱后,目光死死锁住正厅。

  刘霸天穿着绛紫团花袍,正搂着个歌姬灌酒。

  他左额那道疤,正是当日家奴铜钥匙砸出的形状。

  “发什么呆?”

  孙淳踹了他一脚。

  “去给老爷们斟酒!”

  “是。”

  李玉应声,接过酒壶。

  酒壶入手冰凉,他低头,手指在壶底轻轻一刮。

  昨夜熬制的曼陀罗粉无声溶入琼浆。

  “你小子别乱来。”

  孙淳低声警告。

  “刘老爷脾气古怪,惹恼了他,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

  李玉低声答,目光却始终盯着刘霸天。

  “那就好。”

  孙淳拍拍他肩膀。

  “记住,咱们只是唱戏的,别想着别的。”

  酒过三巡,刘霸天突然拍案:“来段《荆轲刺秦》!”

  戏班子顿时慌乱。

  这出戏需真刀真枪,平日根本不敢演。

  “我来。”

  清冷嗓音让满场一静。

  “李玉”已摘了包头巾,黑发披散如瀑。

  他、不,她,竟直接跃上戏台,袖中滑出一柄木剑。

  孙淳脸色煞白。

  这哪是戏本里的词?

  分明是……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剑光如雪,直指刘霸天咽喉!

  满座哗然中,刘霸天却哈哈大笑。

  “好!有胆色!”

  他醉眼朦胧地招手。

  “小子,过来领赏!”

  “李玉”收剑,跪坐在席前。

  刘霸天捏住她下巴,突然眯起眼。

  “你这眼神……倒像极那该死的商秀才。”

  指尖一颤。

  酒盏险些倾覆。

  “怎么?怕了?”

  刘霸天冷笑。

  “你可比他有胆量。”

  “小人不敢。”

  李玉低声道。

  “哼。”

  刘霸天松开手。

  “下去吧。”

  三更时分,刘霸天挥退所有仆从。

  “更衣。”

  他张开双臂,醉醺醺地等着“李玉”来解腰带。

  烛火噼啪。床帐上映出两道交叠的影子。

  一个臃肿如山,一个纤细如竹。

  “你叫李玉是吧?”

  刘霸天靠在榻上,眯着眼,“你唱得不错。”

  “多谢老爷夸奖。”

  李玉一边低头解他衣带,一边悄悄打量四周。

  夜色像泼翻的墨汁,将刘霸天的宅院染得伸手不见五指。

  堂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风里摇晃,刘霸天那张横肉丛生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李玉攥着衣角的手沁出冷汗,身上那件借来的粗布男装穿得极不合身。

  宽大的袖口下,指尖正死死抵着藏在袖中的细针。

  她刚给刘霸天斟完酒,就被这恶霸一把攥住了手腕。

  “你这身段……倒真像女人。”

  刘霸天的手指像铁钳,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另一只手突然扯住她的衣襟。

  “嘶啦”一声,领口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贴身的素色襦裙。

  李玉心头一紧,猛地向后挣身!

  袖中的细针随着动作滑出指尖,她想也没想,反手就将针尖狠狠扎进刘霸天的手腕!

  那针是用毒草汁泡过的,虽不足以致命,却能让人瞬间麻痹。

  刘霸天闷哼一声,手腕一软,力道骤然卸去。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眼睛瞪得滚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会栽在一个“小厮”手里。

  随即身子一歪,“哐当”撞翻了身后的酒坛。

  他顺着桌腿滑坐在地,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你……”

  李玉盯着地上人事不省的恶霸,握着针的手还在发抖。

  她没想到,真能得手。

  “快,动手!”

  窗外突然传来压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李玉猛地回头,只见窗纸上映出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正是孙淳。

  “你怎么……”

  她刚要开口问,就被窗外的声音打断。

  “别废话。”

  孙淳的声音透过窗缝渗进来,冷得像冬夜的风,“你若不动手,我也会。”

  李玉咬了咬下唇,目光扫过地上醉死的刘霸天。

  这人霸占良田,害死她爹商秀才,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乡亲的血。

  她缓缓抬手,从发髻间拔下那支银簪。

  这是她娘留的遗物,簪尖打磨得锋利如刀。

  银簪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她手腕用力,对准刘霸天的咽喉……

  就在簪尖即将触到皮肉的刹那,地上的刘霸天突然猛地睁开眼!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玉,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笑。

  “你果然是她!商秀才的女儿!”

  他竟然没昏透!

  许是酒劲没过,他说话时舌头还打着卷,却挣扎着要抬手抓她。

  李玉手腕翻转,银簪带着风声,“噗嗤”一声深深刺入他的太阳穴!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在她的衣襟上,滚烫而粘稠。

  刘霸天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油灯的火苗猛地跳了一下,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僵立,一个伏倒。

  窗外传来孙淳低低的催促:“快走!巡夜的要来了!”

  李玉颤抖着拔回银簪,簪尖滴落的血珠砸在地上的酒渍里,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孙班头,来不及了,你先走……”李玉说完,关上了窗门。

  孙班头挆挆脚,只得先走。

  月光下,戏班的马车缓缓驶出刘府后门,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