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寒门才子(青梅3)-《新聊斋今古异闻录》

  金陵城南,秦淮河畔,烟柳画桥,风帘翠幕,自是六朝金粉之地。

  然繁华深处,亦有寒门陋巷,蜷缩于朱门酒肉之间。

  张生名介受,字子安,世居城南破巷之中,祖上原是耕读之家,至其父辈家道中落,田产典卖殆尽,唯余一纸族谱,聊寄清名。

  张生自幼聪颖,七岁能诗,九岁通《孝经》《论语》,乡里称奇。

  然家徒四壁,四壁萧然,唯有一灯如豆,伴其夜读。

  父母年迈多病,母患咳疾,冬则咯血;父则腿疾久废,行则需杖。

  一家三口,赁居于前科进士王公府邸偏院柴房改建之屋,每月租金不过三十文,然常需拖欠。

  张生虽贫,志不堕。

  每日鸡鸣即起,洒扫庭院,煎药奉亲, 3атем苦读至三更。

  所读非止四书五经,更涉史鉴兵略、诸子百家。

  其字清峻挺拔,文章沉郁顿挫,私塾先生尝叹:“此子若得良师,十年后必入翰林。”

  邻里皆知张生孝义。

  夏日酷暑,蚊蝇猖獗,他彻夜摇扇驱虫,不敢入睡;冬雪封门,无炭取暖,他解衣暖父,抱母而眠。

  邻妇见之泣下:“吾儿若似张郎,死亦无憾。”

  这日正值初秋,桂子飘香。

  王进士之女阿喜,年方二八,才貌双全,素有贤名。

  其婢青梅,自幼随侍,聪慧机敏,善察人情。

  阿喜闻张生勤学孝亲之事,心生敬意,遂命青梅携点心探望张母,以示关怀。

  青梅手提精致的食盒,迈着轻盈的步伐,穿过狭窄的小巷,径直走向张宅的柴扉。

  她来到门前,轻轻地叩响了那扇略显破旧的门扉,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院内,却没有丝毫回应,只有一片寂静。

  青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地推开了门,门轴发出“嘎吱”一声,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宅院的沧桑。

  进入院子后,青梅的目光落在了石凳上的张生身上。

  只见张生正端坐于石凳之上,手持一卷《孟子》,嘴唇微启,轻声诵读着书中的文字,仿佛完全沉浸在那充满智慧的篇章之中。

  在张生面前的木桌上,摆放着一碗糠粥,颜色如同黄土一般,显然已经凉透了。

  秋风拂过,吹起了书页的一角,张生却浑然不觉,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中的书籍上,那专注的神情让人不忍打扰。

  青梅轻咳一声。

  张生惊觉,慌忙起身,衣袖带翻书卷,忙俯身拾起,整衣作揖:“不知姑娘临门,失礼之至。”

  青梅还礼,站在院子中央,她的目光缓缓地扫视着四周。

  这个院子虽然略显狭小,但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连墙角都没有一丝灰尘。

  在院子的一角,摆放着一个竹篮,里面晾晒着一些草药,显然是主人家自己采集的。

  而在井边,有一个木盆,里面堆叠着洗净的衣物,散发着淡淡的肥皂香味。

  最引人注目的是屋檐下悬挂的一个竹匾,上面晒着几束柴胡和当归。

  这些草药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艳,仿佛在诉说着它们的药用价值。

  尽管这个院子的主人生活贫寒,但却没有丝毫的潦倒之气。

  相反,这里透露出一种清刚之气,让人感受到主人的坚韧和不屈。

  她放下食盒,入内探视张母。

  老妇卧于土炕,面色枯黄,见青梅来,挣扎欲起。

  青梅急步上前按住:“老夫人莫动,我家小姐念您久病在身,特命我送来些莲子羹与桂花糕,补气养神。”

  张母眼含热泪:“小姐厚恩,老身何德何能……寒门贱户,岂敢劳贵人挂念。”

  正说着,内室传来一阵剧烈咳嗽,夹杂拐杖顿地之声。

  张生急忙入内,片刻后扶父出房如厕。

  老人步履蹒跚,忽而失禁,污秽沾裤。

  老人羞愧难当,颤声道:“儿啊……为父……为父成了累赘……不如早死……”

  张生神色不变,低声劝慰:“父亲何出此言?儿能侍奉左右,乃天赐之福。

  区区污衣,何足挂怀?”言罢,取来旧布为父擦拭,又换下脏衣,亲自浣洗于井边。

  水寒刺骨,他双手冻得通红,却始终未曾皱眉。

  青梅立于帘外,目睹全程,心如潮涌。她出身婢女,见惯权贵虚伪。

  公子小姐谈孝道如谈风月,真遇父母病痛,避之唯恐不及。

  而张生身处绝境,却不弃不怨,躬身侍疾,其情其志,岂是寻常?

  她悄然退出,归府后直趋绣楼。

  阿喜正对镜描眉,见她神色凝重,笑问:“可是张家母病重?”

  青梅跪坐于席,正色道:“小姐,奴今日所见,非止孝子,实乃大丈夫也。

  张生家贫如洗,糠粥难继,然志节如松,侍亲如奉君王。

  方才其父失禁,他亲为更衣浣洗,毫无厌色。

  此等人物,岂是久困蓬蒿者?”

  阿喜指尖微颤,眉梢轻挑:“你竟如此推崇?”

  “奴观世人多以衣冠取人,殊不知真金出自烈火,劲节生于寒松。

  张生日日苦读,案头抄书盈尺,所作策论,连塾师亦赞‘有贾谊之风’。

  他日若得登科,必为社稷栋梁。”

  阿喜低头不语,手中胭脂笔滑落于地。

  窗外秋风拂帘,桂花簌簌而落。

  良久,她轻声道:“婚姻之事,岂由我定?

  父亲已为我许配兵部尚书之子,门第显赫,岂可违逆?”

  青梅垂首,语气却坚:“小姐,良缘不在门第,而在同心。

  尚书之子骄奢淫逸,昨夜尚在秦淮河畔狎妓饮酒;

  而张生清贫守志,待人温恭。若论终身依托,孰可倚靠?”

  “住口!”

  阿喜低喝,面颊飞红,“你不过一婢,安敢议主婚事?”

  青梅伏地不起:“奴知僭越,然忠心难抑。

  小姐若嫁非所愿,纵锦衣玉食,亦如囚笼;

  若得张郎为伴,哪怕粗茶淡饭,亦是清欢。请小姐三思。”

  夜深人静,阿喜独坐灯下,翻阅旧日诗稿,忽见一页题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笔迹娟秀,却是三年前所书。

  她怔然良久,推窗望月,月华如练,洒落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