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土地夫人(3)-《新聊斋今古异闻录》

  《土地夫人》之三:灵堂怒斥,魅影狼狈。

  月光下,她的嘴角慢慢勾起,对着惊骇欲绝、面无人色的刘氏,露出一个近乎残酷的、充满嘲讽意味的媚笑。

  “姐姐莫怕,”

  她的声音空洞而飘渺,在死寂的深夜里回荡,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

  “我非是鬼魅,乃此方土地之正妻,特来慰藉王郎孤寂身心罢了。”

  她刻意加重了“正妻”二字,语气中的轻蔑与挑衅毫不掩饰。

  “土……土地夫人?!”

  刘氏如遭五雷轰顶,浑身血液瞬间凉透,牙齿咯咯作响。

  “你……你既是神明之妻,尊贵之躯,为何……

  为何行此苟且之事,坏我夫妇人伦?!

  我丈夫……我丈夫已被你害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你这妖物,还不肯放过他吗?!”

  巨大的悲愤让她暂时压过了恐惧,声音颤抖却充满力量。

  “苟且?”

  土地夫人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掩口发出一串冰冷的轻笑。

  “我与王郎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何来苟且?

  他自愿与我欢好,沉溺其中,乐不思蜀,何来相害?”

  她眼波流转,带着赤裸裸的、如同打量蝼蚁般的轻蔑,扫过刘氏因愤怒和恐惧的脸庞,“倒是姐姐你……”

  她的声音拖长,充满了恶毒的怜悯。

  “空占着正室的名分,却连丈夫的身心都留不住,守着一具枯槁的躯壳,岂不可怜?可悲?可笑?”

  字字如刀,狠狠剜在刘氏的心上。

  说罢,她竟不再理会浑身剧烈颤抖、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刘氏,仿佛对方根本不值得她再多费口舌。

  她俯下身,冰凉的手指极其温柔地抚过王炳枯槁凹陷、毫无生气的面颊,声音瞬间变得柔媚蚀骨:

  “王郎莫怕,有我在呢……谁也伤不了你……”

  令人心胆俱裂的是,昏沉中的王炳,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而含混的呻吟,仿佛回应。

  刘氏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

  丈夫那声无意识的呻吟,彻底击碎了她最后一丝幻想和侥幸。

  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渗出也浑然不觉,心中只剩下滔天的恨意与绝望。

  王炳终究没能熬过那个严酷的冬天。

  一个风雪肆虐、滴水成冰的寒夜。

  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喘之后,最后望了一眼窗外被风雪吞噬的沉沉夜色,头一歪,便再无声息。

  曾经精壮的躯体,此刻轻飘飘如同一片枯叶。

  王家迅速陷入了巨大的悲恸之中。

  灵堂很快设起,就设在王炳生前居住的正堂。

  白幡低垂,如同招魂的经幡,在穿堂风中无力地飘荡。

  纸钱燃烧的灰烬如同黑色的蝴蝶,在阴冷的空气中纷飞旋舞。

  王家上下,仆役们穿着素服,低垂着头,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纸钱的味道,和压抑的哭泣声。

  刘氏一身重孝,跪在灵前,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红肿如桃,连日来的悲恸和煎熬,让她形销骨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王炳咽气的次日黄昏,当夕阳的余晖给灵堂镀上一层惨淡的金红色时,那抹素白的身影,竟又飘然而至!

  她无视满堂的悲戚与惊骇,无视那些因恐惧而瞬间凝固的面孔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如同出入无人之境,径直走向停放在灵堂中央那具冰冷的、漆黑的棺椁!

  她的步伐依旧优雅,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无声无息。

  她伸出那只苍白得近乎透明、毫无血色的手,似乎想要去触碰棺椁中那张枯槁灰败、永远沉睡的脸庞。

  “站住……!”

  一声凄厉到撕裂喉咙的怒喝,如同平地惊雷,猛然炸响在死寂的灵堂!

  跪在灵前的刘氏,不知从何处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猛地从冰冷的地上站起!

  连日来积压的悲恸、恐惧、屈辱和无法言说的愤怒,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喷发!

  她双眼赤红如血,瘦弱的身躯,因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像一张拉满的弓。

  她几步冲到土地夫人面前,用尽全身力气,指着那张艳丽却冰冷如毒蛇的脸,泣血控诉:

  “你这不知廉耻的淫鬼!披着神皮的豺狼!

  我丈夫王炳!一个活生生的人!

  被你用妖法迷惑,活活吸干了精血,榨尽了骨髓!

  如今他尸骨未寒,停柩在此,魂魄尚未安息!

  你这妖孽竟还敢踏足我王家灵堂?!

  你的心肝,是被恶狗啃噬殆尽了吗?!

  你的良知,是被地狱业火焚烧成灰了吗?!

  神明?你也配称神明?!呸!

  分明是披着神皮的豺狼!

  是吸髓食精的妖邪!

  滚!给我立刻滚出去!

  莫要用你肮脏的妖气,玷污了我王家清净之地!

  莫要用你恶毒的魅影,阻断了我丈夫轮回往生的路!”

  这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的怒斥,饱含着一个妻子刻骨的仇恨和最绝望的扞卫,如同无形的利刃,狠狠刺向那素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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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地夫人抚向棺木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似乎从未预料到,这个在她眼中卑微如尘、懦弱可欺的凡间女子,竟能说出如此锥心刺骨的话语。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状若疯魔的刘氏。

  一丝猝不及防的茫然,一丝被当众揭穿的狼狈,甚至……

  在那空洞的眼底深处,似乎还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痛楚?

  仿佛刘氏的怒骂,无意间触动了某个尘封的、连她自己都遗忘的角落。

  她张了张嘴,唇瓣翕动,似乎想辩解什么,想维持她“土地夫人”的威严,想用更刻毒的语言回击。

  然而,最终,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灵堂内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只有刘氏粗重而急促的喘息。

  她的目光,缓缓地从刘氏那张因愤怒而扭曲、却闪耀着母兽般光芒的脸上移开,深深地、深深地投向那口漆黑冰冷的棺木。

  棺木里,躺着那具因她而彻底枯萎的躯壳。

  她看着王炳枯槁的面容,那曾经迷恋她至深的双眼永远紧闭,那曾经在她耳边低语的嘴唇青紫僵硬。

  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在她那深不见底的寒潭眼眸中荡开,随即又迅速冻结。

  她倏然转身,径直走向灵堂门口。

  身影在夕照余晖中,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最终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