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铁布衫法(1)-《新聊斋今古异闻录》

  《铁布衫法》之一。

  清康熙二十三年秋,兰州城西关街口,照例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场中央站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深目高鼻,一看就有西域人血统。

  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在西北烈阳下泛着油光。

  这便是沙回子,本名沙尔班,祖上是丝绸之路上来的回回人,到他已经第三代了。

  “各位乡亲父老,今日沙某献丑,让大家瞧瞧什么叫铁布衫!”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话音刚落,便从腰间抽出一根齐眉短棍,递给旁边一个壮实青年。

  “这位兄弟,烦请你用全力往我肚子上打。”

  青年犹豫着接过棍子,在众人怂恿下,终于抡圆了胳膊朝沙回子腹部猛击过去。

  “砰”的一声,棍子应声而断,沙回子却面不改色,哈哈大笑。

  围观众人连连叫好,铜钱如雨点般落在场中。

  表演结束,人群散去,沙回子正弯腰捡钱,忽见一双破旧布鞋停在他面前。

  抬头一看,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少说也有七十岁。

  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老先生,也要赏几个钱?”

  沙回子笑道。

  老者摇头,目光如电:“你练的是外家硬功,看似刚猛,实则伤身。

  年纪尚轻不觉,待过了四十,内伤发作,痛不欲生。”

  沙回子一愣,随即摆手:“老先生莫要胡说,我这身功夫……”

  “你夜间可会盗汗?阴雨天肋下可会隐痛?运功时丹田可会刺痛?”

  老者打断他。

  沙回子脸色骤变,这三样症状他全有,尤其是最近这半年,每次练完功,丹田处都像针扎一样疼,只是他从未与人提起。

  老者继续道:“你这硬功,不过是铁布衫的皮毛。

  真铁布衫,刚柔并济,内外兼修,不但不伤身,反能延年益寿。”

  沙回子将信将疑:“老先生懂真铁布衫?”

  老者不答,只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搓,铜钱竟如泥塑般变形。

  沙回子看得目瞪口呆,这等指力,他闻所未闻。

  “三日后的子时,城西五里坡土地庙见。”

  老者说完,转身离去,步履轻盈,转眼消失在街角。

  沙回子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他摸了摸腰间隐隐作痛的地方,又看了看手中那枚被捏变形的铜钱,心中翻江倒海。

  三日后子时,五里坡土地庙内,油灯如豆。

  沙回子如约而至,见老者早已在庙中等候,面前还摆着两个粗陶碗,碗中茶水尚温。

  “我姓杨,名守真,原是崆峒派弟子。”

  老者盘坐在地,声音平静。

  “年轻时与你一样,只重外功,不知内养。

  二十八岁那年,一身硬功已练到开碑裂石,却突然咯血不止,险些丧命。”

  沙回子屏息静听。

  “后来得遇高人,传授正宗铁布衫法,方知从前之浅陋。

  那高人告诉我,外功如屋之墙,内功如屋之基,基不固,墙虽厚终将倾覆。”

  沙回子忍不住问:“老先生为何要传我此法?”

  杨守真叹了口气:“我年事已高,一身功夫若无传人,岂不辜负先师?

  我观察你多日,你虽以卖艺为生,却重义轻利,前日拾得钱袋,原地等候失主两个时辰;

  又见你路见不平,曾助那被欺负的小贩。有此品德,方堪传我绝学。”

  沙回子心中震动,这两件事他自认做得隐秘,不想都被老者看在眼里。

  杨守真继续道:“铁布衫法,非只强身健体,更是修身养性之法。

  你若愿学,须立三誓:一不恃强凌弱,二不以武逞凶,三不以艺牟暴利。”

  沙回子郑重跪下,对天立誓:“沙尔班今日立誓,若得传铁布衫法,必恪守三誓,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杨守真点头微笑,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

  “此乃铁布衫入门心法,你先拿回去细读。从明日起,每日寅时来此学艺。”

  自此,沙回子每日夜半便来土地庙学艺。

  杨守真传授的铁布衫法,与他从前所练大不相同。

  除了外功锻炼,更重内功调息。

  先是药洗,以十几种草药熬汤,沐浴全身;

  再是吐纳,以特定呼吸法门,引导内气;

  最后是拍打,以特制沙袋拍打全身,由轻到重,由外而内。

  “铁布衫之要义,不在硬抗,而在疏导。”

  杨守真边示范边讲解,“外力来袭,不直接相抗,而是以内气引导,散于全身。

  好比洪水来袭,不堵而疏,方能化解。”

  沙回子天资聪颖,又肯下苦功,进步神速。数月过去,他渐觉体内有股温热气流,随呼吸运转周身。

  往日练外家功后的疲惫感一扫而空,反觉精神焕发,连多年的旧伤都不药而愈。

  一日,杨守真带来一根枣木杖,让沙回子运气于腹,以杖击之。

  沙回子初时畏惧,杨守真笑道:“你已初具根基,寻常击打已伤不了你。”

  沙回子半信半疑,运起内气,杨守真一杖击来,果然不痛不痒。

  “师父,我这铁布衫算是练成了?”

  沙回子喜道。

  杨守真摇头:“差得远。你现在不过初入门径,仅能抵御寻常棍棒。

  真铁布衫大成,不但不惧重击,便是刀剑加身,亦难伤分毫。”

  沙回子咋舌:“刀剑不入?那不是成神仙了?”

  杨守真正色道:“非是神仙,而是人体潜能开发至极处。

  不过为师有言在先,铁布衫虽强,却有一大致命弱点。”

  “什么弱点?”

  “铁布衫功夫,最畏利刃直刺。

  因利刃尖锋,力聚一点,内气难以及时疏导。

  且铁布衫运气有循行路线,有一处要害,若被刺中,内气立泄,功夫尽废。”

  “是哪处要害?”

  杨守真低声道:“此事关系性命,待你功夫再进一步,自会告知。”

  转眼一年过去,沙回子的铁布衫功夫日益精进。

  杨守真却日渐衰老。

  这年冬天,大雪封山,杨守真一病不起。

  沙回子日夜侍奉汤药,不离左右。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杨守真把沙回子叫到床前,气息微弱:

  “我大限将至,最后有一事相告。

  铁布衫的命门,在脐下三寸的关元穴。

  此处乃元气根本,若被利刃刺中,内气立泄,重则丧命。

  你切记守此秘密,不可让第二人知晓。”

  沙回子含泪应下。

  杨守真又从枕下取出一枚玉佩:“这是我崆峒派信物,你且收好。

  他日若遇崆峒弟子,可凭此相认。”

  顿了顿,又道:“铁布衫不仅是武学,更是修身之道。

  你日后若收徒传艺,必观其品德,非仁厚君子不传。”

  说罢,闭目长逝。

  沙回子痛哭失声,厚葬师父,守墓七日,方才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