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颜氏》一,才女怀志-《新聊斋今古异闻录》

  顺天府外,秋风萧瑟,黄叶飘零。

  京畿一带的村落里,炊烟袅袅,农人荷锄而归。

  唯有一户人家灯火通明,窗纸上映着两个身影,一个伏案疾书,一个端坐旁侧,目光温柔而忧虑。

  这户人家姓林,男主人名唤林知远,字子安,乃顺天府一介寒门书生,自幼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却屡试不第。

  其妻姓颜,闺名未传,人皆称“颜氏”,乃城南颜员外独女,自幼聪慧过人,熟读经史。

  尤擅策论与律法,笔力遒劲,有男子之风。

  她与林知远自幼定亲,婚后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这一夜,林知远放下毛笔,长叹一声:

  “又落榜了……十年七试,年年名落孙山。

  我林知远难道真无功名之命?”

  颜氏轻抚他的背,柔声道:“夫君莫要灰心。你才学不输他人,只因时运未至罢了。”

  “时运?”林知远苦笑,“我连考官的面都未见上。

  今科主考官,是内阁大学士张廷玉,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寒门子弟如何能入其法眼?

  他们评卷,看的不是文章,是出身!是人脉!”

  颜氏默然,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她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卷自己平日所作的策论,递与林知远:

  “夫君请看,这是我前日所写《论科举取士之弊》。”

  林知远接过一看,不禁动容:

  “此文立意高远,条理清晰,引经据典,气势磅礴!

  若以此文赴考,何愁不中?”

  颜氏微微一笑:“若我说,此文可代你应试,你信否?”

  林知远一惊,手中纸卷几乎落地:“你……你说什么?

  女子不得入考场,更不可冒名顶替!

  此乃欺君之罪,杀头抄家的大祸!”

  “我知道。”颜氏目光坚定,“可你可知,天下多少才女被锁深闺,终其一生不得展才?

  我颜氏自幼读书,不输须眉,却因身为女子,连考场大门都不得近。

  而你,虽有才学,却屡试屡败。

  若我能代你入试,既成你之功名,亦展我之抱负,岂非两全?”

  林知远震惊地看着妻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他声音发颤:“你……你是认真的?”

  “千真万确。”颜氏点头,“我已思虑多日。

  我身形清瘦,嗓音不高,稍作乔装,便可扮作男子。

  你我同居多年,我知你举止谈吐,模仿起来并不难。

  只待来年春闱,我便替你下场。”

  “不可!万万不可!”林知远断然拒绝。

  “若事发,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我宁可终身不第,也不愿你涉此奇险!”

  颜氏却不恼,只淡淡道:

  “夫君可还记得,去年冬日,你我在城外见那饿殍遍野之景?

  百姓流离失所,官吏贪墨横行,而朝廷却无一人敢言。

  你说‘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可如今,你连进言的资格都没有。

  你空有抱负,却无平台。

  我若不成此事,你我终其一生,不过碌碌寒儒,死后黄土一抔,谁人记得?”

  林知远哑口无言,眼中泪光闪动。

  颜氏握住他的手:“我愿为你冒此险,亦为天下女子争一口气。

  我要让世人知道,女子非不能,是不许也。”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

  林知远终于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若真如此……我愿与你共担生死。”

  自此,颜氏开始秘密准备。

  她剪去长发,束以儒巾,身穿窄袖长衫,步履学男子之态。

  她日夜研读八股范文,揣摩考官喜好,更将林知远平日言行一一模仿,连咳嗽声都刻意压低。

  林知远则教她官场礼仪、士林规矩,甚至如何应对主考盘问。

  半年后,颜氏已俨然一介风度翩翩的年轻士子。

  她为自己取了化名颜子修,字文远,称是林知远之表弟,自幼随父宦游江南,今返乡应试。

  乡试之日,顺天府贡院外人山人海。

  颜子修身着青衫,手持考牌,在仆从“林福”的陪同下步入考场。

  林福本是林家老仆,忠心耿耿,得知内情后誓死保守秘密。

  “公子,千万小心。”林福低声叮嘱,“若被查出身份,小人愿一力承担。”

  颜子修点头:“你我主仆,生死与共。”

  考场之内,号舍狭小,寒气逼人。

  颜子修静坐案前,心如止水。

  试题发下,乃是一道《论君子之道》。

  她提笔沉思片刻,随即挥毫疾书,字迹刚劲有力,文思如泉涌。

  三日之后,考试结束。

  颜子修安然出闱,面色虽有疲惫,眼中却有光芒。

  放榜之日,顺天府街头人潮涌动。

  林知远与林福挤在人群之中,心跳如鼓。

  终于,榜单揭晓,林知远,第三名举人

  林福激动得老泪纵横:“成了!公子成了!”

  林知远却面无表情,他知道,真正的“林知远”并未下场。

  他抬头望向远处屋顶上一抹青影,那是颜子修,她正站在邻家屋脊,遥望榜单,嘴角含笑。

  当晚,林家小院。

  颜子修正卸下男装,恢复女装。

  林知远看着她,忽然跪地叩首:“娘子大恩,夫君永世不忘。”

  颜氏急忙扶起:“你我夫妻,何出此言?

  今日之果,乃你我同心之成。

  从今往后,你便是举人林知远,而我,依旧是你的妻子。”

  “可你才是真正的才子。”林知远哽咽,“若无你,我此生不过一介庸人。”

  颜氏轻抚他的脸:“才子不在名,而在心。

  你心怀天下,我替你走一程,便是我的荣耀。”

  从此,林知远以举人身份进入仕途预备班,准备来年赴京会试。

  而颜氏则继续以“表弟颜子修”之名,暗中为他撰写文章、准备策论。

  然而,朝中已有耳目察觉异样。

  礼部侍郎周文渊,乃当朝权臣,门生众多,一向排斥寒门。

  他见林知远乡试文章气势非凡,远超其往日水准,心生疑窦。

  “一个屡试不第的庸才,如何一朝顿悟?”

  周文渊在府中对幕僚道,“此人文章有大家之风,绝非寻常寒士所能为。必有高人代笔。”

  幕僚道:“莫非是请了枪手?”

  “枪手?”周文渊冷笑,“考场搜身极严,岂容代考?我疑心……此人身份有诈。”

  他提笔写下“林知远”三字,重重圈住:“派人去顺天府查他家世,尤其是那位‘表弟’颜子修,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一场暗流,悄然涌动。

  而颜氏浑然不觉,正为来年会试精心准备。

  她站在院中,仰望星空,轻声自语:“这一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