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狐仙伴侠影(丁前溪2)-《新聊斋今古异闻录》

  《丁前溪》之二。

  这一年的重阳节,丁前溪带着酒葫芦登了超然台,望着远处安丘方向的炊烟,忽然诗兴大发。

  取过笔墨在墙上题字:“侠气本无迹,尽存人心间。唯有肝胆在,处处是名山。”

  墨迹未干,忽有清风徐来,将陶坛中的梅酒香气,送向了百里外的安丘村落。

  那里的茅草屋前,少年正指着天上的雁群,对妹妹说:

  “等我长大,也要像丁公那样,让天下人都知道。

  安丘有个杨氏,曾与真侠士喝过梅子酒。”

  ……

  丁前溪攥着马缰的手,微微发紧,望着安丘城墙上饿殍贴的招子,心底泛起酸涩。

  三年前避雨的小店,早已坍塌,断墙上“杨记”二字被风雨剥得只剩“木”字旁,像道未愈的伤口。

  “吱呀——”柴门推开时,杨妻正在筛麦麸,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丁、丁恩公!”

  手中竹筛“啪”地落地,麸皮撒在她补丁摞补丁的裙角。

  “杨嫂子,别来无恙?”丁前溪忙扶住她摇晃的肩膀,触到嶙峋的肩胛骨,喉间一哽。

  屋内传来咳嗽声,杨某扶着墙挪出来,看见丁前溪时膝盖一弯,丁前溪抢步扶住:

  “老兄这是折煞我!当年若非你夫妇收留,我早成了落汤鸡。”

  杨某眼眶通红:“恩公不知,自去岁蝗灾,地里颗粒无收,小儿已送去舅家寄养……”

  话音未落,墙角传来啜泣声,十三岁的小女,蜷缩在草堆里,瘦得皮包骨头,怀中抱着只瘸腿黑猫。

  丁前溪背过身去,从褡裢里取出个油纸包:“先垫垫肚子。”

  拆开时,油润的酱牛肉香气弥漫,小女猛地抬头,却被杨妻一巴掌按住:“没规矩!”

  “哎!”丁前溪笑着撕下半块牛肉,递到小女手中,“我幼时也饿过肚子,快吃吧。”

  女孩看看父母,见两人含泪点头,才狼吞虎咽起来。

  深夜,油灯如豆。

  丁前溪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安丘绣品针脚细密,尤以‘云纹’见长,可为何卖不上价?”

  杨某挠头:“庄户人只晓得绣给自家闺女陪嫁,哪懂卖?”

  “错!”丁前溪掷下树枝,“当年孟尝君,靠鸡鸣狗盗之士脱险,如今咱们靠针尖儿,也能闯出名堂。

  杨兄可愿牵头,把村妇们聚起来?”

  杨妻捏着绣绷的手顿住:“可、可咱没本钱买丝线……”

  “这有何难?”丁前溪从袖中取出张纸,

  “明日我便差人送来二十匹蜀锦、十斤苏绣线。

  嫂子可记得,三年前我见你绣的那幅《并蒂莲》?

  若能绣出十幅,保管能换十石粟米。”

  杨某夫妇对视一眼,杨妻突然跪下:“恩公大恩,我夫妇当感激不尽。”

  “快起来!”丁前溪忙扶起她,

  “莫说这些,明日我便去诸城寻铺面。

  对了,”他忽然压低声音,“若见着只白狐,莫惊慌,那是我的‘小友’。”

  三日后,丁前溪正在诸城绸缎庄选布,忽闻窗外喧闹。

  抬眼望去,只见一只白狐立在檐角,嘴里叼着匹月白缎子,正是他今早看中的上品。

  “好你个灵物!”丁前溪笑着追出去,在巷口接过缎子。

  “若惊了百姓,看我不打你屁股!”

  白狐甩甩尾巴,化作个灰衣小童,从怀里掏出颗夜明珠:“给小丫头玩。”

  “胡闹!”丁前溪敲他脑门,“快收起来!明日随我去安丘,叫杨嫂子认认你这‘小助手’。”

  安丘村头,杨妻见灰衣小童从丁前溪身后转出。

  手中抱着匹流光溢彩的云锦,惊得连退三步:“这、这是……”

  “伯母莫怕。”小童施礼,眼中闪过狡黠,“我姓胡,是恩公的义弟。”

  说着指尖轻弹,院中的老杏树突然开花,粉白花瓣落在小女发间,惹得她咯咯直笑。

  “绣艺轩”开业那日,白狐化作小厮站在丁前溪身后。

  望着满堂宾客中,锦衣华服的老爷们,忽然凑近:“那胖子腰间玉佩是偷来的。”

  丁前溪不动声色,待胖子凑近时,突然握住他手腕:

  “张员外这‘和合佩’雕工精妙,不知令堂可安康?”

  胖子脸色骤变,这玉佩正是他侵吞寡嫂家财所得。

  晚间打烊,白狐甩着尾巴哼歌:“今日吓破三个贼胆,痛快!”

  丁前溪笑着摇头,忽闻马蹄声急,杨家小厮浑身是汗 冲进店来:

  “不好了!生祠……生祠遭人砸了!”

  众人赶到安丘时,生祠门窗尽毁,丁前溪的画像被撕成两半。

  杨某握着断棍跪在残垣中:“是邻县恶霸朱三干的,他、他说要断咱们生路……”

  白狐眼中寒光一闪,丁前溪却按住他肩膀,从怀中取出卷文书:

  “我已托人递了状子,明日便去府衙。”

  他转身对杨某道:“老兄可知,孟尝君食客三千,靠的不是拳头,是人心。”

  三日后,府衙外跪满了持绣品鸣冤的村妇。

  白狐蹲在房檐上,看着朱三被衙役拖出,模样狼狈,扭头对丁前溪道:“你早就算准了?”

  “算准什么?”丁前溪整理衣袖,“不过是让杨嫂子她们,把绣品送给府尹夫人罢了。”

  生祠重修那日,白狐叼来株千年灵芝,供在丁前溪像前。

  小女摸着它蓬松的尾巴,忽然指着画像:“胡哥哥,恩公的眼睛会说话呢!”

  丁前溪大笑,望着生祠外熙攘的人群。

  有来求绣样的商贾,有来谢恩的村妇,还有蹦跳着给白狐喂葡萄的孩童。

  他忽然想起郭解的话:“侠者,非以武犯禁,乃以心换心。”

  晚风拂过,生祠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

  白狐化作小童,往小女手里塞了颗糖,又蹦到丁前溪肩头:“下一站去哪?”

  丁前溪望着天边流云,掸了掸衣上尘土:“去青州吧,听说那里的百姓,缺的不是粮食,是胆子。”

  暮色中,三人一狐的身影越走越远,身后的生祠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正如墙上新刻的诗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丁公之风,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