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竹林深处-《东宫硬骨头》

  高阳太傅被戳到痛处,也挑麻绳细处戳。

  未料无忧始终波澜不惊,若局外人一般,甚至比之前的情绪更淡。

  那恍若未闻的淡然,显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太傅本就恼羞沉郁的脸色更沉了。

  类似陈腔老调,无忧已经听了太多,初闻尚有不甘委屈,如今只觉得乏味。

  其间曲折弯绕,这几个月,她早已想了千万遍,做足了最坏的打算。

  是以内心掀不起分毫涟漪。

  她心知这老头是恼羞成怒,故而要在嘴上争回几分颜面,把形势拉回自己的掌控。

  既然死不悔改,要一条道走到黑了,她自不上钩,淡淡行了一礼,转身要走。

  这懒得搭理的冷待彻底击沉了高阳太傅最后一丝冷静,莽莽快走一步,厉声呵道:

  “你站住!”

  “你这是何意?

  窥视旁人时,牙尖嘴利,换作自己被戳到痛处就捂着耳朵要逃跑了?端得正义凛然,不过尔尔!”

  无忧无奈一笑,没有回头,“那太傅急什么呢?”

  “谁急了?老夫是在教导暴言暴行的顽劣学生,板正观人不观己的无知愚辈!”

  说了不愿听,不说又要怒,无忧轻嗤摇头,转身迎上暴怒的目光。

  “说起太傅教导,昔日太傅在课上谆谆教诲,人活天地间,要三省吾身,时时正心,志存高远。

  学生自问做到了,太傅做到了吗?

  我承认,晋王殿下于我,是镜中花水中月,亦是天涯若比邻。

  都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攀之或粉身碎骨,焉知不是向死而生?

  为师者,当真希望学生连求道的勇气都没有吗?”

  高阳太傅听出话外之意,冷哼,“蚍蜉撼树,蠢也!莫要胡乱并论!”

  “这就是我只能告辞的原因,多说无益,太傅也听不进去。

  我今日敢来,便不会惧怕太傅的雷霆之怒,只遗憾太傅此刻仍觉得我是来做口舌之争的。

  虽然不抱希望了,我仍祈愿太傅能抛下成见地想一想我的肺腑之言。

  作为学生,真的不想发现自己敬仰了很久的老师原来是那样的普通而可怜。”

  说罢,无忧不再有任何迟疑,行礼离去。

  这一次,高阳太傅没有再怒斥,抿唇立在原地,眉宇久久没有舒展。

  圣洁高岭的金身一破,所有的玄光都成了不过如此。

  无忧全然没了来时的紧张,不论结果,异常心静。

  目光缓缓略过四周悬挂的书画,竟生出几分鉴赏之趣。

  待走出藏书楼,被扑面而来的清新草木香撞了满鼻。

  望着冉冉升起的日头,悠然抬起臂膀伸了个懒腰。

  深吸一口,周身舒畅。

  空中隐约传来几声鸟鸣,无忧踱着步子想了想,慢慢往竹林方向走去。

  林间空寂,只听得风过竹叶的微响。

  入林不过几步,忽然风声阵阵,一个侍卫从天而降,剑锋横扫而来。

  无忧惊呼一声,慌乱退后几步,那侍卫方收了寒剑,不苟言笑:

  “东宫姑娘,主人有请。”

  指名道姓,无可避。

  看到侍卫指着的方向,无忧浅浅颔首,随之而去。

  竹林的尽头是一座半旧的凉亭,石阶斑驳,些许绿苔。

  亭中一方石桌上,一丫鬟正弓腰煮茶,炉苗火红,袅袅白汽。

  旁边一人倚柱而立,红衣金绣,隐隐闪着云纹料子的浮光,单是背影,已显出极尽张扬嚣张的华贵。

  正是二皇子夏元道。

  无忧随侍卫停步在亭前,一路走来,衣摆蹭过沾着露水的草叶,零星湿润。

  无忧小心地抖了抖,不让布料贴身,垂头不语。

  二皇子闻声转身,手中的折扇凌空一转,邪魅勾唇,

  “本宫还想,哪个不长眼的敢一大早闯本王的林子,原来是东宫姑娘。别来无恙?”

  “臣女知错,初次踏门,听得鸟叫声有趣,闻声寻找。不知这是王爷的竹林,冒昧惊扰。”

  “罢了,不知者不怪。”

  夏元道眉毛一挑,收了扇子提步坐下,端的是玉树临风之姿。

  以眼神瞄了瞄对面的石凳,“坐。”

  说话间,丫鬟已默默茶水注入两只紫砂杯,随即退后伺候。

  夏元道将其中一杯推了推,“尝尝看,上个月才送来的,雨前的新茶。”

  “ 谢王爷,只是臣女不懂品茶。”

  “无妨,本宫也不懂。左不过想着这帮东西不敢糊弄罢了。”

  无忧压着衣袖,端起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小口。

  入口醇厚,又烫又苦。

  小小一口,喝得眉心皱成一团。

  夏元道瞧着她满脸的不喜,明知故问:“可喜欢?”

  鬼才喜欢。

  无忧没错过荣王眼中一闪而过的狡猾,捂着嘴巴,坦率直言:“有些苦。”

  “对嘛,本宫也觉得发苦。偏夫子们推崇这些,非说是好茶。”

  “可能提神吧。”

  “对,提神倒是极好的。”夏元道憋着笑,挑了一颗蜜饯塞进嘴里,“上次匆匆一见,不知姑娘竟是五弟放在心上的人啊。”

  “臣女惶恐,斗胆请王爷慎言。”

  “怎么,全京都说你是老五放在心尖上的人,难不成你还想否认?”

  “臣女区区闺阁女子,外界传言,臣女不得而知。只全心守好本分,万不敢妄想揣测贵人想法。”

  滴水不漏,却也是千篇一律的乖巧无趣。

  夏元道上下扫着低眉顺眼的小姑娘,眼底的玩味戏谑更甚,柔声下一剂猛药,

  “你在老五面前也是这般谨慎无趣吗?”

  无忧佯装惊讶,“这话从何说起?臣女与晋王殿下见面都不多,私下相交几近于无。”

  夏元道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知这种世家闺秀最看重名声,甚少在话头上留下把柄,旋即换了话题,

  “你怎么会来国子监?还这般打扮?”

  “臣女的弟弟在博文班读书,学业多有退步,母亲十分忧心,臣女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斗胆来请教太傅。”

  “是吗?”夏元道眯了眯眼睛,唇边的笑意陡然加深,

  “本宫怎么听说,你是想同太傅学习编钟呢?”

  “家中是有此意,不过臣女有自知之明。臣女五音不全,于音律上十分蠢笨,断不敢惊扰太傅的。”

  见多了三分才要吹成七分的贵女,这般毫不掩饰地诚实说出自己不通音律的,倒让夏元道多有意外。

  摸着下巴,凑近些许,似笑非笑,

  “旁人都喜欢往脸上贴金,东宫姑娘倒是全不藏拙呢。不过,你这算不算对长辈阳奉阴违啊?”

  无忧忽然抬眼,目光诚挚且凝重,

  “还请王爷替臣女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