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阿姊,你忍着点…-《启蒙丫鬟》

  红梅看着碧桃褪下衣衫后,背上、腿上那一道道清晰红肿的尺痕,有的地方甚至泛起了紫砂,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抽抽噎噎地跑去翻找自己收着的那盒效力最好的化瘀膏,回来时眼睛鼻子都红彤彤的。

  “阿姊,你忍着点……”

  红梅用指尖剜了冰凉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那些骇人的红痕上。

  药膏触及伤处,带来一阵短暂的清凉,随即便是更尖锐的刺痛感,激得碧桃身体一颤,忍不住从齿缝间轻轻吸气。

  “阿姊,明日还要去吗?这……这哪里是学规矩,分明是遭罪啊!”

  红梅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手下动作更轻了,仿佛怕碰碎了什么珍稀瓷器。

  碧桃将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闷闷的声音传来。

  “去,自然是要去的。雪莲姑姑当初提拔我,夫人如今看重我,给我这个机会,我若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像什么话?”

  她略侧过脸,露出小半边苍白的脸颊。

  “那嬷嬷虽然严厉,但教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错了,挨打,长了记性,下次才能不再犯。”

  她没说的是,那戒尺挟着风声落下的瞬间,以及刻入皮肉的锐痛,确实让她将每一处错误都记得刻骨铭心,比任何温和的说教都来得有效。

  这时,一直在旁边对镜自照、摆弄着一朵新得的粉色绒花的碧莲,透过锃亮的铜镜瞥了她们一眼,声音又娇又脆,带着明显的讥诮。

  “哟,红梅,你哭个什么劲儿?碧桃姐姐这可是天大的造化,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挨几下打算什么?等将来跟着夫人去了上京谢府,见了大世面,那才叫风光。这点子苦头都受不了,还谈什么前程?”

  她说着,故意将那朵绒花往鬓边比了比,侧过头,像是在欣赏镜中完美的影像。

  红梅气得回头瞪了碧莲一眼,想反驳,又嘴笨,只憋出一句。

  “你…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去试试!”

  碧莲嗤笑一声,放下绒花,拿起梳子慢条斯理地梳着她那头乌油油的长发。

  “我可没那个福分。夫人眼里只有碧桃姐姐最是稳重妥帖,这等‘好事’自然落不到我头上。我还是安安分分伺候夫人起居就好,至少…身上不会青一块紫一块的。”

  她话里的酸意和幸灾乐祸几乎不加掩饰。

  碧桃趴在床上,闭了闭眼,没有理会碧莲的冷嘲热讽。

  同处一室多年,碧莲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无非是嫉妒心作祟,逞些口舌之快。

  她若接话,反倒没完没了。

  她只是轻轻对红梅道。

  “好了,红梅,快些帮阿姊涂药吧。”

  红梅闻言,只得压下火气,更加专注地给碧桃涂药,看着那些伤痕,眼圈又红了,小声嘟囔。

  “碧莲阿姊真是的…尽说风凉话…”

  碧桃轻轻拍了拍红梅的手背,以示安抚。

  好不容易涂完药,碧桃勉强支撑着坐起来,穿好里衣。

  晚膳是小丫鬟提来的,依旧是清淡滋补的菜色。

  碧桃没什么胃口,但想到明日还需体力,便强迫自己用了半碗饭,喝了几口汤。

  用完膳,她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拆卸过又重新组装起来一般,没有一处不酸疼,尤其是挨了戒尺的地方,更是火辣辣地提醒着白天的严苛。

  然而,身体越是疲惫疼痛,她心里那根弦却绷得越紧,丝毫不敢放松。

  此刻,天色刚刚暗沉下来,离府中规定的就寝时辰还早。

  耳房里,油灯昏黄的光线摇曳着。

  碧莲显然心情极好,大概是因为碧桃受训,她今日在夫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多了些。

  她依旧坐在镜前,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一会儿试试这支簪子,一会儿摸摸那对耳坠,顾盼生辉。

  红梅身子还虚,加上为碧桃担心,早早便洗漱了,爬到自己那张窄床上躺下,却睁着眼睛,担忧地望着碧桃这边。

  碧桃静静地在自己的床沿坐了一会儿,感觉身上的疼痛在药力作用下似乎稍缓了些。

  她不能就这么干坐着,不能就这么歇着!

  明天一早,张嬷嬷就要抽查,若是今天学的东西不能牢牢掌握……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她走到红梅床边,弯下腰,低声道。

  “我身上黏腻得慌,出去走走,透透气,你也累了一天了,先睡吧,不用等我。”

  红梅撑起身子,担忧地看着她。

  “阿姊,你身上还有伤呢,别走远了,早些回来。”

  “嗯,我知道。”

  碧桃点点头,又瞥了一眼依旧对镜沉浸在自我欣赏中的碧莲,无意多言,便轻手轻脚地出了耳房,将碧莲那若有若无的哼唱声和红梅担忧的目光,一同关在了门内。

  碧桃整理了一下衣衫,便悄无声息地出了耳房,尽量避开人的路径,往西边那个废弃院子走去。

  ……

  夏夜的晚风带着一丝黏腻的热气,吹在皮肤上并不凉爽。

  草丛里虫鸣唧唧,更显得四周空旷寂静。

  月光不算明亮,勉强能照亮脚下的碎石小路。

  碧桃走进破败的月洞门,来到院子中央一小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

  她站定,深吸一口气,开始回忆张嬷嬷的要求。

  “头正、颈直、肩平、胸挺、腹收、臀敛……”

  她低声默念着,一点点调整自己的姿态。

  后颈被戒尺打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她强迫自己保持那个“直”的姿势,不敢有丝毫松懈。

  肩膀沉下去,背部挺直,腹部收紧……

  光是站着,不一会儿额上就又冒出了细汗。

  她开始练习行走。

  “步不过寸,裙不动曳…”

  她迈开步子,努力控制着步伐的大小。

  小腿上的伤让她感到刺痛,但她必须走得稳,走得轻。

  她模仿着嬷嬷的那种沉稳。

  “转身…控制裙摆…”

  她练习转身,动作因为疼痛而显得僵硬。

  大腿外侧那一下重击留下的痛楚尤为清晰,让她每次抬腿都心有余悸。

  月光下,少女的身影在荒芜的庭院中一遍遍重复着单调而辛苦的动作。

  汗水逐渐浸湿了她的鬓发和后背的衣衫,紧紧贴着皮肤,勾勒出单薄而坚韧的轮廓。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但她没有停下,只是偶尔停下来,扶着旁边一块半倒的假山石喘口气,然后又继续投入练习。

  她没有注意到,在废弃院墙的阴影处,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已经默默站立了许久。

  铁牛今日负责夜间的巡逻。

  他巡经西院这边时,隐约听到这边有细微的动静,心下生疑,便悄悄过来查看。

  没想到,看到的竟是碧桃独自一人,在这荒院里,对着月光,一遍遍地练习着那些在他看来极其折磨人的步伐。

  铁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一阵阵发疼。

  他知道碧桃这几日要学规矩,可没想到碧桃会如此拼命,夜深人静还跑到这无人的地方偷偷练习。

  他看着她那么瘦弱的身影,却要承受这样的辛苦,恨不得立刻冲出去让她停下,带她离开。

  但他知道不能。

  碧桃性子要强,她既然选择这么做,必然有她的道理和坚持。

  他若贸然出现,只怕会让她难堪。

  于是,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阴影里,目光紧紧跟随着庭院中那个倔强而美丽的身影,默默的陪着她一起。

  时间一点点流逝,虫鸣似乎也稀疏了些。

  碧桃已经练习了不知多久,只觉得手臂、腰腿都酸软得不像是自己的,身上的伤痛在反复的动作中被一次次唤醒,叠加着新的疲惫。

  她又一次练习端茶递水的仪态,手臂需要平举,保持稳定。

  这个动作白天也练了许久,手臂早已酸麻,此刻更是沉重如铁。

  她坚持着,手臂微微颤抖,额上的汗水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涩痛。

  她眨了眨眼,视线有些模糊。

  就在她试图将虚拟的茶盏放下时,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骤然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软软地朝旁边倒去。

  预想中摔倒在冰冷碎石上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背。

  碧桃惊魂未定,茫然抬头,对上了一双在月光下写满心疼的眼睛。

  “铁牛哥?”

  她喃喃道,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