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糙饼三日,百官跪了半座城-《我靠食谱当上女宰相》

  晨光初透,膳政司前的青石广场上,三十七张条案整齐排开,每张案上都摆着一方粗陶碗,碗中盛着一块黑褐色的饼——边缘毛糙,表面布满裂纹,像是被烈日晒裂的河床。

  那便是灾民糙饼,由麸皮、树皮粉、野菜渣混压而成,坚硬如石,入口如嚼砂砾。

  苏晏清立于高台之上,一袭素色官袍未加纹绣,发髻用一支乌木簪简单绾起。

  她手中也捧着一块同样的饼,指尖微颤,却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昨夜反复摩挲这饼面时,指尖划过那些粗糙的颗粒,仿佛触到了千里之外淮北饥民干裂的唇。

  “诸位。”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晨风,落在每一个人耳中,“今日起,三日之内,尔等所食,唯此一物。水不限,但不得另进米粮荤腥,不得私藏点心果脯。若有违者,记‘心失’一次,三次即黜。”

  台下哗然。

  “苏正卿!此举荒唐!”一名年近五旬的膳监官猛地站起,脸色涨红,“我等朝廷命官,清流之士,岂能与贱民同食此等污秽之物?这是羞辱!是折辱斯文!”

  苏晏清不看他,只缓缓抬起手,当着所有人面,将那块糙饼送入口中。

  牙关咬合的瞬间,剧痛袭来。

  饼角如刀片般划破唇角,齿缝间顿时渗出血丝,顺着下颌滑落,在素白衣襟上晕开一点猩红。

  她没有停,咀嚼,吞咽,喉头滚动,仿佛在咽下一整座沉甸甸的山。

  台下死寂。

  有人别过脸去,有人倒吸冷气,更有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胃,仿佛已能预感到那难以消化的苦涩。

  香判立于人群之后,面具早已裂开一道斜痕,露出半边苍白的脸颊。

  他冷笑出声:“此等粗鄙之物,岂入朝廷考绩?苏正卿欲以饥民之苦为戏,莫非是要立‘乞丐科’?”

  苏晏清终于咽下那口食物,抬手拭去唇边血迹,目光平静地望向他:“去年淮北大旱,八万灾民日日啖此饼活命。他们没有选择。而你们有。若连三日都熬不过,何资格掌天下灶火,定万民食谱?”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却更冷:“你们写的每一个字,定的每一条规,都该沾一点百姓的唾液与血。”

  话音落,她走下高台,亲自将一块块糙饼分发到每位参试官吏手中。

  动作不疾不徐,仿佛不是在分发食物,而是在颁下一道无声的审判。

  阿麦站在侧廊,手中捧着一本厚册,指尖微微发抖。

  她曾是淮北流民,亲眼见过母亲把最后一块树皮饼掰成两半,塞进弟弟嘴里,自己却饿死在逃荒路上。

  如今她看着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官员被迫咀嚼这曾让她夜夜噩梦的食物,心中翻涌的不是快意,而是悲凉。

  “记。”苏晏清低声吩咐,“从今日起,每人每日进食次数、呕吐情况、情绪波动、体力变化,一一录入《民食考录》。”

  阿麦点头,提笔写下第一行:正午,三十七人初食糙饼。

  一人当场呕吐,三人拒食,苏正卿亲尝破唇。

  三日,如钝刀割肉。

  第一日,十余人勉强吞下半块,皆面色铁青,腹中绞痛不止。

  有人趁夜差仆从潜入衙门后厨偷食米粥,却被小录吏埋伏于灶房暗角,当场人赃并获。

  那仆从手中提着一只油纸包,香气四溢,竟是陈香头派人送来的煨鸡与酥油饼。

  小录吏一声不吭,只将证据封入特制漆匣,贴上封条,送入密档房。

  第二日,更多人崩溃。

  一位年迈膳官跪在茅房外,吐得昏厥过去;两名年轻吏员联名上书请辞,称“身心不堪重负”。

  更有甚者,竟在值房内藏了蜜饯果脯,被阿麦巡检时从袖中抖出。

  苏晏清依旧沉默。

  她每日按时进食,哪怕唇已溃烂,胃如刀割。

  夜里回房,她以盐水漱口,对着铜镜涂抹药膏,动作轻柔,像在料理一道极精细的羹汤。

  第三日清晨,广场上搭起一座简陋木台——“饥民听证台”。

  十名从淮北来的流民被请入大堂。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脚上缠着破布。

  一位老妇颤巍巍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残饼,只剩巴掌大,边缘已被啃咬得参差不齐。

  “大人……”她声音嘶哑,“这是我男人临死前藏下的……他说,留着,兴许能换半碗米汤。”

  她说着说着,忽然跪下,老泪纵横:“我们吃土,吃观音粉,饿极了……有人把孩子换别人家的饼吃……我不敢想,我不敢说……可我们真饿啊!”

  全场死寂。

  有官员低头掩面,肩膀微颤;有人双手紧握,指节发白;更有人悄悄将案上那块未动的糙饼推远了些,仿佛它突然有了温度,烫手。

  香判仍立于人群之后,冷眼旁观。

  “民生虽苦,”他终于开口,声音如铁,“然礼不可废。膳政之要,在正上下之分。贵贱有等,食亦有别。若令官与民同食,纲常何存?”

  苏晏清转过身,直视着他:“若这‘上下之分’,是建立在百姓饿骨之上,是踩着千万人咽下树皮咽下的‘礼’——这分,还要不要?”

  香判瞳孔一缩,未再言语。

  日影西斜,考绩将终。

  苏晏清立于台前,目光扫过全场。

  三十七人中,有的眼神躲闪,有的疲惫不堪,有的仍强撑傲骨。

  她缓缓开口,声音如灶火余烬中的一缕轻烟:

  “三日已毕。”

  “有人偷食,有人请辞,有人……坚持到最最后。”

  她抬手,示意阿麦捧上那本厚厚的《民食考录》。

  “接下来——”她停顿片刻,目光如刃,“我要公布的,不只是谁能留下。”

  “而是,谁,还配端起碗碗饭。”苏晏清站在膳政司前的高台上,风自城南吹来,卷起她素色官袍的一角。

  三十七张条案已空,粗陶碗尽数收走,唯余青石地面残留着几道干涸的水渍,像是这场无声风暴后留下的泪痕。

  她手中捧着那本由阿麦亲笔誊录的《民食考录》,纸页微黄,墨迹尚新,却重若千钧。

  “三十七人。”她开口,声音清冷如霜降之晨,“十九人偷食,记‘心失’两次以上,依规黜退;十二人中途请辞,虽未违令,然无担当之志,调离膳政要职;唯六人——”她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六名面容憔悴却挺直脊背的年轻吏员,“三日食此糙饼,未曾私进一粒米、一口油,留任升品。”

  话音落,两名差役抬出六方琉璃匣,每匣中静静卧着一块黑褐色的糙饼,表面裂纹如龟甲,边缘磨损,却完整无缺。

  苏晏清亲自执笔,在每只匣上题下三字:“忍心之食”。

  “送入太庙。”她道,“供于先帝灵前,以示:天下之政,始于悯民;为官之心,当能忍百姓所忍。”

  人群骚动,有人低语:“供一块破饼?疯了不成?”可更多人沉默了。

  那饼虽粗鄙,却沾着饥民的唾液与血,如今又被六名官员生生咽下,竟成了一种近乎殉道的象征。

  随后,差役将一卷朱砂榜文张贴于膳政司外的照壁之上——偷食者名录赫然在列,姓名之下标注偷食次数、方式、时间,详尽如刑案卷宗。

  榜尾题一行墨字,力透纸背: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一饼之微,照见人心。”

  京城市井震动。

  茶楼酒肆间,百姓争相传诵:“苏大人不用刀剑,用一块饼,就把官老爷们考倒了!”有人拍案叫绝,有人冷笑讥讽,更有香料行会的门客连夜奔赴陈府,密报急讯。

  暮色四合时,玄镜司黑袍影动。

  萧决踏着最后一缕斜阳而来,玄色披风未系,露出内里银线绣边的司印长袍。

  他身后两名录事捧着漆匣,正是小录史封存的“心失”档与偷食证据。

  他立于苏晏清面前,目光沉如寒潭:“你早知他们会换食?”

  她垂眸,指尖轻轻抚过案上那块曾让她唇破血流的糙饼,嘴角微扬:“人饿则乱,贪则怯。他们平日判案,可曾想过百姓饿极时连观音粉都抢着吃?我不过给他们三日,已是仁慈。”

  萧决凝视她良久,忽然道:“玄镜司明日将查‘香料行会赈灾账目’。”

  苏晏清抬眼,眸光微闪,却只淡淡点头:“陈香头去年申报捐粮十万石,实发不足三万。其余……怕是进了私仓,或换了南洋香料。”

  “你有证据?”

  “不必我有。”她轻声道,“他心虚,便会动。”

  夜深,膳政司档案房烛火未熄。

  阿麦正整理《民食考录》正本,忽见小录吏伏案疾书,手中狼毫在另一张空白册页上飞快抄录着偷食名录。

  她一怔:“为何多抄一份?”

  小录吏笔尖一顿,抬眼望她,眼中竟有几分惧意:“我怕……有人想烧了这些字。”

  话音未落,窗外风声骤紧,一片瓦砾轻响,似有黑影掠过屋檐。

  月光被云遮去大半,唯有檐角一角,一点细微香粉在夜色中微闪,如毒蛇吐信。

  阿麦心头一凛,攥紧了手中册页。

  而此时,苏晏清独坐书房,窗外虫鸣寂寥。

  她手中握着一封密信,来自京畿外驿——江南漕粮押运使急报:“军屯粮道受阻,北境三营断炊两日。”

  她缓缓合信,望向案上那一块尚未完全风干的糙饼残渣,眸底幽光流转。

  有些事,已不能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