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心灶无火,百官皆魇-《我靠食谱当上女宰相》

  夜色如墨,沉沉压着京畿的屋脊檐角。

  风雪虽歇,寒气却更甚,连铜壶滴漏都似被冻住,声息微弱。

  苏晏清归府时,指尖已僵。

  她未去暖阁,径直步入书房,解下披风交予侍女,只留一盏孤灯映照眉目。

  炉火将熄未熄,余烬泛着暗红,像极了那夜古灶中不肯熄灭的星火。

  她正欲翻阅北境送来的地脉图谱,阿麦匆匆闯入,面色惨白,声音压得极低:“大人,政事堂出事了——三名录事在晨会上突然昏厥,口吐白沫,却非中毒之象。更诡异的是,他们昏迷之中,竟一字不差地背出了‘赤心散’的全部配伍……从君药到使药,无一错漏。”

  苏晏清眸光一凝。

  “残茶可还留着?”

  “已命人悄悄封存,原样送来。”

  “取来。”

  不过片刻,三盏冷茶置于案上。

  茶汤浑浊,浮油成环,一圈圈泛黄如脂,静止不动,仿佛凝固的岁月。

  寻常人见之只道是隔夜陈渍,但苏晏清的目光却如刀锋扫过每一寸液面。

  她闭上眼。

  舌底那枚藏了多年的梅核轻轻抵住内壁——那是幼年祖父所授的“醒味刺”,本为训练味觉敏锐,如今却成了她感知世界的唯一支点。

  感觉尽失之后,痛,反而成了她通向真实的门径。

  心神沉入一片虚无,脑中默诵《炊政手札·梦魇辨味篇》。

  那些尘封已久的字句逐一浮现,如同古灶中重燃的薪柴,噼啪作响。

  忽而,脑中一震。

  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而是用心。

  那三碗冷茶之上,竟泛起一层极淡的焦杏色波纹,如烟似雾,缓缓流转,像是有某种无形之物潜伏其中,借油脂为桥,循气息而行。

  她猛然睁眼,眸中寒光乍现。

  “非病。”她声音冷彻,“是‘九转梦香’入髓。”

  此香不出于炉,而生于念。

  不焚于堂,而种于梦。

  传说唯有将一段执念炼化为香魂,再借亲近之物为媒——茶、墨、衣、纸——悄然渗入他人五感六识,方能在沉睡之际唤醒深埋记忆,诱其心神沦陷。

  她立刻命人召陈梦医。

  不多时,太医署那位素来寡言的梦诊师到达,捧着三卷薄绢呈上:“此为三人昨夜梦境录。依律不得外泄,但我知大人所查之事,关乎社稷安危,故破例携来。”

  苏晏清展开第一卷。

  纸上墨迹尚新:“……梦回七岁,跪于祖宅灶前。火未燃,锅已烫。一老僧立于灰烬之中,披褐衣,面蒙纱,口诵偈语:‘梅不开,火不熄;心不锁,国不宁。’”

  第二卷:“……灶中有声,似人低泣。老僧递我一碗汤,说‘饮之则忘忧’。我不敢接,他便笑:‘你终会喝的,你们都会喝的。’”

  第三卷内容几乎一致,唯有一句不同:“……醒来时,舌尖发苦,似嚼青杏,耳边仍有余音:‘安神录未绝,香火自有继者。’”

  苏晏清瞳孔骤缩。

  “梅不开,火不熄”——这八字,正是当年老香奴临死前疯癫呓语,曾被祖父记入秘档。

  而“安神录”,则是前朝御医编纂的禁香总集,其中便收录了“赤心散”。

  她的指尖缓缓抚过“安神录”三字,指节发白。

  有人在复刻当年的禁忌之术。

  不是靠强效迷药,也不是凭烈性熏香,而是以“记忆之味”为引,通过日常接触之物,将一段段被遗忘的禁忌配方与恐惧意象,悄无声息地植入百官潜意识。

  一旦集体共鸣达成,便会自发产生“需复开安神汤以定天下”的念头——看似出自本心,实则已被操控。

  若放任七日,满朝文武或将联名请奏,重启早已废止的“安神汤”制——那不仅是药,更是控制群臣心智的开端。

  她抬头,问陈梦医:“他们平日所用茶具、笔墨、衣物,可曾查验?”

  “皆有异样。尤以茶具为最,内壁残留一种极细微的粉末,遇热则释出淡淡杏焦之气,与梦境中的气味完全吻合。”

  苏晏清缓缓起身,走向后院深处那间从不许人进入的“炊火阁”。

  门开刹那,一股陈年纸墨与干枯香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墙上挂着祖父遗留的数十页味谱残卷,皆以金线封存,注明“禁忌勿启”。

  她一一取下,投入炉中。

  火光腾起,映照她清冷面容。

  三日闭关,她焚尽所有旧谱,不再依赖外物记载。

  每一道气味,皆以心神重铸,以血为引。

  第三夜子时,她割破舌尖,鲜血滴入香炉,与灰烬混融。

  炉火忽明,映出她紧闭双目的侧影。

  低语响起,几不可闻:“我无甘,但有忆。”

  刹那间,脑中轰然开启一幅流转不息的图鉴——

  酸如刀割颊,苦似铁锈蚀骨,辣若烈焰穿喉,咸若血涸唇裂,鲜若生魂离体……

  她终于不再需要舌头。

  她以心为灶,以痛为火,以记忆为料,构建出前所未有的“心觉感知”。

  当最后一片残页化为飞灰,她睁开眼,眸中再无迷雾。

  窗外,天光微露。

  她缓步走出炊火阁,立于庭院中央,望着满园寂静。

  风拂过耳畔,仿佛带来千里之外那星幽火的低语。

  阿嗅候在门外,双手紧攥竹篮,指节泛白。

  他自幼被香奴贩卖,在暗室中经年受“九转梦香”侵蚀,鼻识早已畸变,却也因此能感知常人无法察觉的幽微气息。

  他是唯一能在魇雾中幸存并清醒之人。

  “进来。”苏晏清睁眼,声音平静无波,却似有火焰在底下发烫。

  阿嗅低头入内,不敢直视那双映着炉火的眼睛。

  他将竹篮置于案上,掀开油纸——三十七盏残茶、二十一碟冷饭、八副未涮净的碗筷,皆取自政事堂与六部值房。

  每一份都用蜡封标注姓名与官职,顺序一丝不乱。

  “开始吧。”她执起银匙,拨动第一碗茶渣。

  七感辨味,非止于尝。

  她先观色:茶底泛青者,肝气郁结,易受外邪侵扰;再闻气:轻嗅杯沿,若有焦杏尾息,便是“梦香”已渗五脏;触其温:手背贴碗外壁,冷而不散者,阳气滞涩,神门闭锁;听其声:银匙轻叩碗底,闷响如覆瓮者,心脉受困,魂游未归;焙烟嗅毒:取渣烘干,燃于小炉,烟带甜腐腥者,乃香毒化瘀之兆;尝其渣:并非入口,而是以针刺指尖,滴血落渣,若血色瞬变紫黑,即为“味魇”入髓;最后忆其旧——翻阅官员履历,凡曾出入钦天监、接触过前朝禁典者,皆列为重点。

  整整一日,烛火未熄。

  她不动如山,每一判读皆出自心觉图谱的推演。

  阿嗅跪伏一旁,记录名单,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十七人。

  十七名身居要职的官员,或掌刑狱,或理钱粮,或参机要,竟已悄然沦陷于无形之魇。

  他们尚不知自己昨夜梦中喃喃背诵的,正是当年被明令销毁的“安神录”秘方;更不知,他们在奏折批语间不经意流露的“天下需静”、“宜行安抚之策”,实则是香魂蛊惑下的集体谵语。

  苏晏清提笔写下最后一人姓名,墨迹沉黑如铁。

  她将名单封入玄镜司特制的冰纹信匣,交予守候在外的暗卫:“即刻呈送萧决,不得经手第三人。”

  当夜,风雪复起。

  钦天监高台之上,香篆生静立如石像。

  黑袍猎猎,手中一炉古铜香鼎徐徐燃起,青烟盘旋而上,却不向宫城方向飘散,反顺着北风潜入槐荫巷深处。

  那烟看似清渺,落地时却如细雨渗入砖缝、窗隙、茶壶嘴、枕头芯——无声无息,遍植人心。

  与此同时,苏晏清骤然睁眼。

  她正闭目调息,重建“心觉图谱”,忽觉心口一刺,仿佛有腐虫自记忆深处爬出,啃噬神经。

  她“尝”到了——一股新生的甜腐之气,混着焦杏余韵,正从东南方向蔓延而来,如菌丝般悄然扩散。

  她起身疾步至案前,翻开《炊政手札》,在空白页上疾书:

  “味已成疫,灶在人心。

  非药可医,非火能焚。

  惟以梅骨为引,破其香脉;

  埋桩定基,方断其根。”

  笔落刹那,窗外雪光微闪。

  萧决立于庭院尽头,玄氅覆雪,目光穿透风幕,望向炊火阁那一点孤灯。

  他低声开口,似对暗卫,又似自语:

  “该埋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