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温玉不烫手-《我靠食谱当上女宰相》

  风雪夜,乾清宫禁卫突报皇帝持刃闯入膳政司官署。

  苏晏清闻讯疾行,披雪而来。

  寒风卷着碎冰刮过脸颊,她却未觉痛楚,只觉心头一紧——那香已动龙心,如今连刀都出鞘了。

  推开官署大门时,积雪簌簌从檐角坠落,惊起一片死寂。

  殿内烛火摇曳,映出一道孤影。

  皇帝立于空堂中央,玄色龙袍沾满雪泥,手中匕首寒光微颤,双目赤红如燃,额上青筋暴跳:“他们都想让我喝那汤……你也想吗?”

  声音嘶哑,几近癫狂。

  苏晏清脚步未停,也未退半步。

  她缓缓摘下披风,任风雪涌入肩头,然后跪坐于地,动作轻缓如抚幼童。

  她取出随身暖炉与玉碗,指尖轻抚碗壁,似在确认温度。

  “臣今夜只煮一碗羹。”她语气温柔,却字字清晰,“不加香,不入药,无引、无惑、无控。陛下若不愿吃,可亲手打翻。”

  她不开口问因,不辩解意,仿佛眼前不是九五之尊的天子,而是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孩子。

  可她心中早已洞明——皇帝所惧者,并非那一碗安神汤,而是记忆深处那味“归心引香”。

  那是他生母生前常焚之香,也是当年太后借以操控先帝心神的秘香。

  如今旧味重燃,勾起的不只是思念,更是深埋骨髓的依赖与恐惧。

  一旦沾染,便如毒藤缠心,越缠越紧。

  她闭目凝神,心觉悄然探出,循脉而上,直入皇帝命宫位。

  那一瞬,她如坠寒渊。

  气海翻涌,神识溃散,唯有一丝极微弱的甜光残存,如风中残烛,在无边黑暗里轻轻晃动——那是幼年欢笑的余烬,是母亲怀抱里的温度,是这帝王一生唯一真正柔软过的片刻。

  苏晏清睁眼,眸底掠过一丝悲悯。

  她起身走向灶台,命小温婢取来“暖玉羹”原材:北境羊乳、蜜薯泥、三蒸泉水。

  皆去腥提润,不加半分糖饴。

  甜会骗人,唯有温,是实的。

  火起,炭燃,陶炉微响。

  她亲自掌火,以指尖试温,每三刻换一次炭,确保玉碗外壁恒温三十七度——恰如母怀。

  她知道,真正的疗愈不在入口之味,而在触感之真。

  人心若冻至麻木,唯有恒久之温,方能唤醒知觉。

  第一勺递至皇帝唇边,他猛然挥臂,玉碗砸地,瞬间凝成冰片,乳羹四溅。

  她不语,拾起碎片,重煮。

  第二夜,她再递,皇帝怒吼一声,掀翻案几,踉跄后退,口中喃喃:“你们都要我喝……他们都要我喝……那汤有毒……她也会害我……”

  苏晏清仍不争,不辩,只低头搅动羹汤,轻声道:“这不是汤,是孩子回家时,母亲总会端出来的一碗热。”

  第三夜,风歇雪止。

  她第三次跪坐于他面前,手捧新羹,额角冷汗涔涔,眼底青痕隐隐,已是三日未眠。

  皇帝蜷坐在角落,眼神涣散,却不再咆哮。

  他望着那玉碗,望着那微微升腾的白雾,忽然低低开口:“……她以前……也是这样坐着的。”

  苏晏清垂眸:“谁?”

  “母妃。”他声音沙哑,像从井底爬出,“她说,饿的人不怕冷,怕的是没人等你吃饭。”

  话音落,他缓缓伸出手。

  她稳住手腕,将第一勺轻轻送入他口中。

  他僵住,喉头滚动,终于吞下。

  没有甜,没有香,只有绵密温润,如春水化雪,缓缓流入肺腑。

  那一刻,皇帝眼眶骤然发红,随即狠狠别过脸去,肩头微颤。

  苏晏清静静放下碗,依旧跪坐着,不敢轻动。

  她知道,这一口,不是认输,而是松动。

  是铁幕裂开的一道缝,透进了一丝光。

  可就在此时,一阵幽甜香气,不知从何处悄然渗入殿中。

  极淡,极柔,却熟悉得令人骨头发麻。

  苏晏清猛地抬头,鼻翼微动——是“归心引香”!

  未经许可,绝不可能现于宫中!

  她迅速封住门窗缝隙,又令小温婢焚净室香压制异气,自己则守在炉前,寸步不离。

  但皇帝已开始颤抖。

  他双手抱头,呼吸急促,瞳孔涣散,口中喃喃:“汤……我要那汤……快……快烧起来……不然我会疯的……”

  他踉跄站起,跌跌撞撞冲向门口,似要寻那虚幻之源。

  苏晏清欲追,却见门外雪地上,几点淡淡的脚印延伸向御膳房后巷——有人来过,且刚走不久。

  她心头一沉。

  是谁?竟敢在她疗心之际,暗焚此香?

  是谁,在背后操纵这场心瘾轮回?

  她望向炉中将熄的炭火,火舌之下,一道细微刻痕隐约可见——是萧决留下的暗记。

  他曾说,若宫中有异香浮动,必有人逆溯灶脉,图谋国运。

  而今香再现,灶脉震颤,北境地火微闪……

  一切,才刚刚开始。

  风雪止息的第四日凌晨,乾清宫外万籁俱寂,唯有御膳房一灯未灭。

  炉火将尽,炭灰微红,苏晏清仍跪坐于地,背脊挺直如松,双目紧盯玉碗中那层薄薄荡漾的乳白羹面。

  她已三日未曾合眼,额角冷汗涔涔而下,指尖微微发颤,却始终未离碗沿半寸。

  这一锅“暖玉羹”,不只是药,不是毒,也不是权谋——而是她以身为薪、以神为火,熬进自己性命里的一线生机。

  门扉忽开,寒气裹着黑影涌入。

  萧决踏雪而来,玄袍染霜,左肩一道暗血渗出,在墨色织物上洇成一片沉郁的痕。

  他脚步沉重却不乱,每一步都像踩在刀锋之上,却仍稳稳立定于门槛之内。

  “截到了。”他声音沙哑,似铁石相磨,“是尚宫周氏派来的粗使奴婢,从西偏巷潜入,焚香后即欲逃离,被我埋在檐角的影哨拿下。”

  苏晏清没有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喉间干涩得几乎吞咽不下唾液。

  萧决走近,目光扫过炉火、碎瓷、冷案,最后落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眼底掠过一丝痛色:“太后早布此局。她知你破瘾必断香源,故反其道而行——你不许人焚香,她便偏要焚;你以温疗心,她就用旧忆勾魂。她在逼你耗尽心神,直至崩溃。”

  他说得冷静,却掩不住呼吸间的滞涩。

  体内那缕“梦香”早已蚀入心脉,此刻因剧烈运功与情绪激荡再度翻腾,如万千蚁噬,令他指节紧握成拳,掌心渗出血丝。

  可他仍站着,一步未退。

  “你再熬下去,”他低声道,“命不保。”

  苏晏清终于抬眼,目光如炬,穿透昏黄烛光直刺他瞳底:“若我不熬这一锅,明日整个朝廷就得喝安神汤。”

  她语调平静,却字字如钉入骨。

  萧决一震。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话——一旦皇帝彻底陷入对“归心引香”的依赖,必将重启“安神汤”制令,百官饮之以定心神,实则沦为傀儡。

  那时,朝堂再无清醒之人,唯太后执香控政,天下皆盲。

  而她此刻守的,不止是一碗羹,更是一线清明。

  她缓缓闭目,从舌底取出一枚乌黑梅核,以银针轻刺,剧痛瞬间炸开神经,让她涣散的心神猛然收紧。

  心觉再度开启,如细网铺展,悄然探向乾清宫方向——

  怒、惧、渴、悔……四种情绪如潮水般冲刷而来,杂乱却真实。

  那是帝王压抑一生的情感残渣,在剥离幻香后首次赤裸浮现。

  苏晏清睁开眼,毫不犹豫掀开陶盖,取来一味深藏匣中的“霜降莲心”——秋末采撷,经九重霜打,苦而不涩,专镇心火躁动。

  她将其研粉入羹,轻轻搅匀。

  “真正的瘾,从来不在鼻端,而在心里。”她喃喃,“他怕的不是香,是他七岁那年,第一次尝到甜,却被打得再也笑不出来。”

  话音落下,炉火忽跳一星。

  窗外,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如刃,劈开夜幕。

  雪停了,屋檐垂下的冰棱映着初曦,晶莹剔透。

  片刻后,乾清宫内传来轻微响动。

  帘帷轻动,皇帝缓步而出,脚步虽虚,目光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站在门口,望着那个依旧跪坐炉边的身影,忽然开口,声音极轻:

  “你……为什么不逃?”

  苏晏清缓缓抬头,唇角微颤,终吐出一句沙哑至极的回答:

  “因为有人,必须替你尝完所有的苦。”

  晨光落于玉碗之上,羹面微漾,温而不烫。

  廊下,萧决默默将玄镜令按在心口——那一向侵蚀他五脏六腑的“梦香”,竟随着这寥寥数语,悄然退却寸许。

  他望向北境地脉尽头,风雪未消处,低语如誓:

  “你烧的火……快烧到源头了。”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本尘封多年的起居注卷册,正静静躺在史阁深处,页角微卷,墨迹模糊——上面依稀可见一行小字:永昌七年冬,帝诞日,食宫女阿糯所制糕点,味甚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