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你的苦,我替你咽了-《我靠食谱当上女宰相》

  萧决睁眼的那一瞬,仿佛从死境中被硬生生拽回人间。

  他胸膛剧烈起伏,喉间滚过一声低哑的嘶吼,像困龙挣断锁链。

  那双曾因长年味觉尽失而沉寂如古井的眼眸,此刻燃着赤色的火——那是痛楚,是清明,更是滔天怒意。

  苏晏清靠在墙边,手背上的血痕还在渗血,滴落残汤之处,金火已熄,只余一缕焦香袅袅盘旋。

  她舌尖麻木,连呼吸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布,再也尝不出空气里的寒凉与尘息。

  但她看着他醒来,看着那双眼睛终于有了光,心口压了数日的巨石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值得。

  这个念头坚定如铁。

  萧决不语,只是缓缓坐起,动作僵硬如锈刃出鞘。

  他低头看向地上碎裂的黑碗,又抬手抚过自己的唇——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暖意,不是温度,而是“味道”,久违到几乎陌生的味道:雪水入锅的清响,粗陶碗沿的温存,还有……无数人在黑暗中啜饮时无声的悲鸣。

  是他从未听过的哭声,却在他血脉里激起共鸣。

  他猛然抬头,目光如刀劈向苏晏清:“你做了什么?”

  她轻轻摇头,嗓音微哑:“我只是借你一双眼、一寸心,让你看见他们想藏住的东西。”

  萧决瞳孔一缩。

  下一刻,他已起身,玄袍翻卷如夜云压城。

  他取出腰间玄镜令,指尖一震,令牌上浮现出一道幽蓝纹路——这是最高密令,可调百名暗卫,直入宫禁重地。

  “封锁静膳所。”他声音冷得能结出霜来,“一人不许进,一人不许出。”

  传令声如风掠去。

  与此同时,太医院内灯火通明。

  萧决亲至,命人彻查“九苦汤”药方。

  三名御医战栗呈报:汤中有“闭心草”与“忘味霜”,皆为禁药。

  闭心草阻七情流转,使人淡漠寡欲;忘味霜蚀味根本源,久服则五感渐闭,神志空茫,唯命是从。

  “这不是疗疾之药。”萧决冷笑,将药单掷于案前,“是驯奴之刑。”

  他转身步入慈宁宫侧殿,面对垂帘后的太后,毫无跪拜之意。

  “娘娘。”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您要的是一个干净的心,还是一个活着的人?”

  殿内寂静如渊。

  良久,帘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都督若执意查下去,便查吧。”

  没有阻拦,也没有支持。但对萧决而言,这已是默许。

  他知道时间不多。

  味狱一日不毁,天下便多一分沦为傀儡的危险。

  而苏晏清以身为引所换来的真相,必须用血与火来守护。

  与此同时,苏晏清已返回味枢台。

  她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无味。

  再试一次,仍分不清冷热。

  她放下杯,指尖微微发颤。

  镜中映出她的脸,苍白而平静,唯有眼底藏着一丝疲惫与决绝。

  “内外逆转”二阶已成,代价也已显现。

  每用一次,便是削骨剜心,损及根本。

  可若不用,那些仍在地底受刑的哑厨,那些即将被焚尽的记忆与味觉,又该由谁来救?

  她召来赎灶卫统领,展开陈膳判冒死送出的宫防图。

  图纸上,静膳所地下三层标注着一处隐秘通道,直通地牢与焚舌炉所在。

  “今夜行动。”她声音很轻,却如刀落砧板,“目标:救出十二残存者,毁焚舌炉。”

  夜半三更,月隐星沉。

  赎灶卫披灰衣,踏暗道,悄然逼近静膳所地底入口。

  苏晏清亲自带队,手中提着一坛“归真汤”——此汤无名贵药材,却是她熬煮七日七夜,以百人眼泪、千句遗言为引,融情入味,专破无情之火。

  刚入地道,地面骤然升温。

  轰——!

  蓝焰自地缝喷涌而出,交织成网,形成一道无法逾越的“无感火阵”。

  火焰无声燃烧,不带一丝烟火气,却让靠近之人瞬间麻木,五感迟滞,步履沉重。

  老火判立于高台,阴冷笑声回荡:“苏博士,味监大人早知你会来。今日,你们都要化作炉灰。”

  苏晏清不答,只将坛中汤水倾洒而出。

  乳白汤汁飞溅火线,竟未蒸发,反而在高温中凝结成晶,如冰花绽开,层层叠叠覆于火焰之上。

  那蓝焰遇此异变,竟开始萎缩、颤抖,仿佛被某种它无法理解的力量克制。

  “至情之味,克无心之火。”苏晏清冷冷道,“你们烧的是舌头,可烧不尽人心。”

  赎灶卫趁机突进,斩断锁链,救出十一人。

  可当他们冲至焚舌炉前,却发现小水引不在其中。

  炉门半开,烈焰吞吐。

  一只焦黑的手臂从炉口伸出,仅剩半截,掌心朝天,食指颤抖着指向炉底暗格——那是最后的指引。

  苏晏清跪在炉前,泪水无声滑落。

  她知道,小水引是故意引开守卫,将生机留给他人。

  她伸手,将那只残手轻轻合拢,低声道:“我带你回家。”

  然后,她站起,走向那口吞噬无数味魂的焚舌炉。

  炉火幽幽,映照她清瘦身影。

  她手中无兵刃,只有那一坛剩下的归真汤。

  但她眼神坚定,如同执刀赴宴的君王。

  而在那炉底深处,暗格之中,静静躺着一只铁匣。

  匣面斑驳,刻着三个古篆:

  味监录。

  苏晏清站在焚舌炉前,火光在她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那口吞噬了无数味魂的巨炉仍在低鸣,仿佛腹中藏有不甘的冤魂。

  她将最后一勺归真汤倾入炉心,乳白的汤汁遇火不沸,反如活物般蜿蜒爬行,在炉壁上凝成一行行细密的文字——那是被烧断的舌头曾想说出的名字。

  铁匣静卧于炉底暗格,冰冷而沉重。

  她伸手取出,指尖触到匣面斑驳的刻痕,“味监录”三字如刀凿进骨髓。

  开匣时没有声响,可当名录展现在眼前,她的心却像被滚油泼过。

  一页页翻去,皆是“天生异感者”的名姓:五岁辨百香的岭南童子、盲眼能尝风雨的江南厨娘、闻气知生死的北境膳夫……每一个名字后都标注着结局——“已烹”“已烬”“已忘”。

  他们不是病死,不是老去,而是被系统地清除,只为维持一个“无味即忠”的静膳秩序。

  直到最后一页。

  墨迹尚新,笔锋凌厉:“苏晏清,天下味枢,当以‘焚心火’终之。”

  她笑了,笑得极轻,也极冷。烛火一颤,像是被这笑意惊退半寸。

  “原来我也是你们菜单上的菜。”她喃喃道,声音里竟有一丝温柔的讥诮,“一道该被烧干净的‘祸味’。”

  她没合上匣子,而是直接将它投入金镬之中。

  火焰猛地腾起数丈高,青红交织,宛如龙首昂扬。

  就在那一瞬,火光中浮现出一张张面孔——有的年轻,有的苍老;有的含泪微笑,有的怒目圆睁。

  百余名哑厨的残魂似乎借着这份至情之火短暂归来,在焰中低语,在灰烬里回望。

  苏晏清跪坐于前,舌尖缓缓抵上灼热的镬沿。

  剧痛袭来,麻木的神经竟生出一丝知觉,像枯井深处涌出一滴血泉。

  她闭眼,唇间溢出几不可闻的呢喃:“你们烧了他们的嘴,我就用我的命,把你们的罪炖熟。”

  话音落时,天地忽静。

  千里之外,三十六州百姓家中灶台无风自燃,柴火爆裂之声此起彼伏。

  有人惊醒,却听见锅碗之间传来细碎低语,如百人齐诵《民灶录》残篇:“灶为家根,味通人心……不得绝民之口,不得灭薪之鸣……”孩童梦呓重复此语,老人泪流满面,连从未识字的村妇也能一字不差背出祖辈失传的炊事箴言。

  宫中,太后猛然从梦中惊坐而起。

  铜镜映出她苍白的脸,舌根处隐隐发黑,如同墨染。

  她颤抖着伸出手,捧起案上那杯多年饮用的“忘味酒”,如今只闻一口,便觉腥苦刺喉,五脏翻搅——那是她亲手酿下的恶果,终于顺着岁月倒灌回喉。

  而在味枢台最高处,夜风穿廊,唯有金镬余温未散。

  苏晏清独坐于前,手中握着一只素瓷小碗,盛着半勺澄澈如雪水的“空汤”。

  她轻轻含住那一勺,让液体在口中停留良久,仿佛试图唤醒沉睡的滋味。

  七十三次。

  她在心里默数。

  这是“内外逆转”还能承载的极限,每一次使用,都将削损她的根本。

  但她不在乎。

  火光映着她的侧脸,嘴角微扬,似笑非笑,似痛非痛。

  她低声说着,像是对着虚空,又像是说给某个尚未归来的人听:

  “萧决,我还能尝七十三次……够不够换一个不说谎的天下?”

  话音落下,她缓缓闭眼,一滴汗从额角滑落,渗入唇边,咸涩无声。

  然后,她抬起手,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