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雕花铁壶(下)-《荒破天穹》

  韩烨对着铁壶坯子发呆已有三日。壶身上的缠枝纹刻到一半,枝蔓在壶腹处忽然卡住了——按照图纸,这里该有朵盛放的花,可无论他怎么调整刻刀角度,花瓣的弧度总显得生硬,像硬生生贴在枝蔓上的,毫无生气。

  “这花咋看都不对劲。”他放下刻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前几日刻的枝蔓已见雏形,蜿蜒的线条顺着壶身弧度游走,像山间自然生长的藤蔓,可这朵花,却像块突兀的石头,把整幅纹样的灵气都挡在了外面。

  吴昊凑过来看,挠着头说:“是不是花瓣太圆了?像个铁疙瘩。”

  韩烨试着把花瓣刻得尖些,依旧不对。他拿起刻刀,对着废铁皮反复练习,刻出的花瓣堆了一小堆,有圆的、尖的、带缺口的,却没有一朵能让他满意。

  这天夜里,他抱着铁壶坯子坐在院子里,月光洒在壶身上,映出淡淡的刻痕。他忽然想起谷洪曾说过“万物有灵,顺势而为”,又想起吴铁匠那句“让铁料愿意长出花纹”。

  “顺势而为……”韩烨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抚过壶身的弧度。铁壶的曲线是自然的,从壶颈到壶腹,像水流过鹅卵石时的弧度,而他之前刻花,总想着“让花长成我要的样子”,反倒逆了这弧度的势。

  他忽然站起身,跑回屋里翻出那本被翻烂的《草木图录》,找到其中一页画着山茶花的图。图上的山茶花并非规整的圆形,而是一朵花瓣向左倾,一朵向右歪,还有一朵半开半合,藏在枝叶间,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得再舒展些。

  “原来如此。”韩烨一拍大腿。他之前总追求花瓣对称,却忘了自然中的花本就没有绝对的规整,正是那些细微的倾斜、开合,才让花有了灵气。

  他重新拿起刻刀,不再盯着图纸,而是将注意力放在壶腹的弧度上。刻第一片花瓣时,他让刀刃顺着壶腹的曲线微微下沉,让花瓣边缘向壶颈方向倾斜,像被月光压弯了一角;刻第二片花瓣时,又让它向外舒展些,仿佛在承接露水。

  刻到花蕊时,他不再用直线勾勒,而是用细密的短痕打出毛茸茸的质感,指尖不小心蹭过,竟真有种触到花蕊的错觉。

  这一次,刻刀像有了自己的意识,顺着铁料的纹理游走,时而轻挑,刻出花瓣的柔;时而重凿,刻出花萼的韧。韩烨完全沉浸在其中,忘了时间,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落在壶身上,他才惊觉自己竟刻了一夜。

  壶腹上的山茶花终于成了型。花瓣或仰或俯,或藏或露,与缠绕的枝蔓自然相接,仿佛下一秒就会顺着枝蔓继续生长。最妙的是,花朵的重心恰好落在壶腹弧度最柔和处,与整把壶的曲线浑然一体,不见丝毫刻意。

  “成了。”韩烨轻抚过花痕,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却仿佛能摸到花瓣的温润。

  吴铁匠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的旱烟杆忘了点燃,过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这花……像是从铁里长出来的。”

  韩烨把铁壶放进淬火池,“滋啦”一声,白雾腾起,铁色渐渐转为深沉的青灰,刻痕处却因为金属密度的变化,泛出淡淡的银白,让花纹更显清晰。

  他用细布反复擦拭,直到壶身光可鉴人,又在壶底小心翼翼地刻下一个小小的“烨”字。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印记,笔画虽浅,却重若千钧。

  当雕花铁壶被摆在铁匠铺最显眼的架子上时,路过的村民都忍不住驻足。有人说这花纹像真的一样,风一吹就能动;有人说摸上去不像铁,倒像块温润的玉。连最挑剔的老木匠李师傅都赞道:“小烨这手艺,已经摸到‘工’与‘艺’的边了。”

  韩烨望着铁壶上的缠枝与花,忽然明白:所谓匠心,从来不是强行改变材料,而是读懂它的性子,顺着它的脉络,让铁料在自己手中,绽放出最本真的光彩。而这把雕花铁壶,便是他与铁料对话的证明,也是他向匠师之路迈出的坚实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