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药焚北斗旗-《我,接生婆,掌中宫尺》

  阿铁高大的身躯在风雪中纹丝不动,瓮声应道:“先生放心。”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那几辆特制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取下数块厚实的铁皮和一套从未见过的工具。

  火舌自一种奇特的喷管中“呼”地蹿出,发出骇人的嘶嘶声,那是沈知微带来的小型焊枪。

  夜色中,关门之前,火光四溅,敲击声不绝于耳。

  雁门关的守军惊骇地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竟将那些铁皮一片片焊接,打造成了几个带着小窗的密闭铁箱。

  这怪诞的一幕,比白日里的当众清创更令人费解,也更令人胆寒。

  沈知微没有理会外界的惊疑,她回到马厩临时搭建的“药房”内。

  小杏儿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将收集来的药渣和敷料分门别类地摆放好。

  沈知微的目光,径直落在一堆灰黄色的粉末上——正是那被军中奉为神物的“金创圣愈散”。

  她取来一碗清水,捏起一撮药粉,缓缓撒入水中。

  只见那药粉遇湿,并未完全溶解,反而在水中舒展开无数肉眼可见的黑色微丝,如同水草般漂浮,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土腥气。

  “先生,这是……”小杏儿捂住了鼻子。

  沈知微面沉如水,用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挑起几根黑丝,凑到油灯下细看。

  “这不是药材,”她声音冰冷,像是淬了寒冰,“这是菌丝。”

  她随即走到阿铁刚刚升起的一盆炭火旁,将那一小撮干燥的药粉直接投了进去。

  没有预想中的药香,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一股墨绿色的浓烟猛地腾起!

  那烟雾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败腥臭,仿佛是百年古墓被骤然开启,阴冷、潮湿、还夹杂着尸体腐烂的味道。

  “啊!”

  两名负责守卫的京营卫士离得最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快!拖走!用湿布捂住口鼻!”沈知微厉声喝道。

  众人一片哗然,惊恐地连连后退,看那药粉如同在看什么催命的剧毒。

  沈知微站在原地,任由寒风吹散那致命的烟气,她的声音穿透所有人的耳膜,字字如刀:“此非药,乃是取阵亡将士坟头腐尸土,混以阴湿之地特有的毒菌孢子所制!此物初敷,确有收敛之效,但菌丝早已侵入伤口血肉。三日之内,菌毒攻心,必致神昏癫狂,抽搐至死!这便是你们口中的‘鬼疫’!”

  次日,军议堂。

  雁门关所有校尉以上的将领齐聚一堂,气氛凝重如铁。

  李昭节端坐主位,脸色铁青。

  巡边御史周明远则坐于一旁,手捻胡须,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沈知微一身素衣,立于堂中,神情冷漠。

  “沈大人,昨日之事,已在军中引起恐慌。”李昭节率先发难,“你空口白牙,污我军中圣药,是何居心?”

  “是不是污蔑,一验便知。”沈知微毫不退让,目光直视着他,“我昨日已救治三名重伤员,今日他们便能下地。而昨日同样受伤、却用了‘金创圣愈散’的五名士兵,此刻正在营中抽搐哀嚎。孰优孰劣,还不够清楚吗?”

  “妖言惑众!”李昭节拍案而起,“那三人不过是凑巧!此药乃高人所赐,数年来救我雁门关将士无数,岂容你一介妇人诋毁!”

  “好。”沈知微不怒反笑,她转向一旁,“阿铁,将东西呈上来。”

  阿铁捧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金创圣愈散”,一块鲜血淋漓的生肉,模拟伤口,以及一个造型古朴的特制陶罐。

  “既然李将军如此信赖此药,不如就请将军当众为我等演示,这‘圣药’是如何使用的。”沈知微语带讥讽,“也好让下官开开眼界,学习一番。”

  这正是激将法。

  李昭节自诩光明磊落,又被沈知微当众挑衅,哪里受得了。

  他冷哼一声,走下堂来,抓起药粉,便要往那生肉上洒去。

  “等等!”沈知微突然出声。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快步上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银针,快如闪电地在那团药粉中一挑!

  一根细如牛毛、几乎看不见的黑色菌丝,被精准地从粉末中挑出。

  她看也不看李昭节骤变的脸色,反手将那根沾着菌丝的银针,投入了身后的特制陶罐之中。

  陶罐下,是早已备好的烈酒火石。

  火焰升腾,陶罐被烧得通红。

  下一刻,一股比昨夜浓烈百倍的刺鼻恶臭,轰然在密闭的军议堂内炸开!

  那股混合着尸腐与霉变的腥臭,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呕——”

  离得近的几名将领当场弯下腰去,剧烈干呕起来。

  周明远更是脸色惨白,连连用袖袍捂住口鼻。

  整个军议堂,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这就是你们日夜供奉的‘圣药’!”沈知微的声音如惊雷炸响,她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片残破的绢布,掷于地上,“这是东厂截获的北狄密信!上面写着,‘令其疯,城自开’!你们口中的鬼疫,不过是敌人一场处心积虑的生物战!而你们,却把敌人投来的毒药,当成救命的宝贝,亲手喂给你们的袍泽兄弟!”

  李昭节僵在原地,面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为死灰。

  他死死盯着那片绢布,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一派胡言!”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咆哮起来,“你……你这是妖言惑众,动摇我军心!来人,将这妖妇给我拿下!”

  周明远见状,立刻顺势起身:“李将军息怒。此事尚有疑点,依本官看,不如先将奉医堂众人封锁于营内,暂停一切救治,待查明真相再说!”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名哨骑跌跌撞撞地冲入堂内,嘶声急报:“报——!将军!北坡断崖发现敌踪,我军数名巡逻伤员被……被遗弃在风雪中,生死不知!”

  沈知微的瞳孔骤然一缩。

  “不准去!”李昭节看着她,眼中满是血丝,几乎是吼出来的。

  沈知微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转身便向外走。

  “拦住她!”

  数名亲兵立刻上前阻拦,沈知微却看也未看他们一眼,只对身后的小杏儿和两名医婢冷声道:“带上镇痉汤剂和急救箱,跟我走!”

  她不顾一切禁令,带着人冲出大营,牵过马匹,迎着漫天风雪,直奔北坡断崖。

  风雪如刀,冰坡湿滑难行。

  她们舍弃了马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没过膝盖的积雪中攀爬。

  眼看前方半里处,隐约有几个人影倒在雪地里,沈知微心中一喜。

  然而,就在此时,她脚下的一块浮冰骤然断裂!

  “先生!”

  小杏儿的惊叫声被狂风撕碎。

  沈知微只觉身下一空,整个人连带着背上的药箱,瞬间向着深不见底的山谷坠去!

  失重感中,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似乎听到一阵沉稳的马蹄踏雪之声,正由远及近。

  不知过了多久,沈知微在一阵温暖的火光中悠悠醒转。

  她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干燥隐蔽的岩穴,身上盖着厚实的狼皮。

  篝火噼啪作响,旁边静静坐着几名身披黑色重甲的骑兵,装束与大周军队截然不同。

  为首那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他掀开头盔,露出一张刀刻斧凿般冷峻坚毅的脸,眼神如漠北的孤狼。

  他一言不发,默默递来一只盛着滚烫肉羹的陶碗。

  沈知微接过,目光却在他抬手时猛地凝固。

  那人宽大的袖口微微翻起,手腕内侧,赫然露出半枚早已褪色的柳叶形纹样刺青——那图样,竟与母亲遗留下的那只柳氏医镯上的暗纹,完全一致!

  她的心狂跳起来。

  角落里,她那只从不离身的听诊器,被小心地挂在一副黑色的鞍鞯上。

  借着火光,她惊异地发现,听诊器的金属圆环上,竟多了一道陌生的刻痕,刻痕极细,勾勒出的,是北斗七星的图案。

  “你是……”沈知微声音沙哑。

  那人,黑骑首领乌勒,始终未报上姓名。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喝完肉羹,直到她挣扎着起身,准备离去时,才用一种低沉的、带着草原风沙气息的嗓音说了一句:“柳娘子的女儿……你还活着。”

  说罢,他将一袋晒干的、散发着异香的药材,和一张用兽皮粗绘的地形图塞到她手中,便转身带着他的人,如鬼魅般消失在洞外的风雪里。

  沈知微归营后,无人知晓她经历了什么。

  她将自己关在马厩深处,彻夜不眠,就着油灯,反复研究那张粗糙的地图。

  乌勒在图上清晰地标记出了“赤岭祭台”的位置,以及另一个名为“旧窑藏骨处”的地点。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指尖无意中触摸到地图边缘一处极不显眼的折痕。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借着微弱的灯火,终于在那兽皮的纹理之间,发现了一行用利器划出的、比米粒还小的契丹文字。

  她曾为了研究北方草药,涉猎过一些契丹文。

  此刻,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心跳也随之越来越快。

  “癸酉冬,葬汉医七,火不可焚。”

  冬日的寒意,瞬间从脚底蹿上天灵盖。沈知微猛然醒悟,如遭雷击。

  当年,在赤岭被灭口的,不只是抱着襁褓的母亲。

  还有另外七名汉医!

  那不是一次简单的追杀,而是一场针对整个接生队伍的屠戮。

  而这些人,极有可能,便是宫中那支掌握着顶尖医术、代代相传的御医团队的最后血脉!

  她的寻找,从此刻起,不再仅仅是为了一个母亲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