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对弈-《观音面贱胚命》

  秋风送爽,吹走了夏日的最后一丝黏腻,也给山野披上了斑斓的色彩。

  最动人的,是那一片片金黄灿烂的田地。稻谷低垂着饱满的穗头,在风中掀起层层波浪。

  村民们脸上洋溢着忙碌而喜悦的笑容,一年到头的辛苦,终于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刻。

  顾枭和玉清屋后的那片坡地,也变了模样。

  曾经的荒土和碎石被茂盛的豆秧覆盖,如今豆叶泛黄,豆荚却胀鼓鼓的,呈现出成熟的深褐色,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干。

  “熟了。”顾枭蹲在地头,捏开一个豆荚,里面滚圆金黄的豆粒让他嘴角上扬。

  “嗯,可以收了。”玉清站在他身边,眼里也闪着光。

  他们拿着镰刀,开始了收获。

  顾枭负责主要的收割,他动作麻利了许多,手起刀落,一排排豆秧便整齐地倒下。

  玉清跟在他身后,将割下的豆秧归拢,用草绳捆成一捆一捆。

  阳光依旧有些烈,汗水很快浸湿了他们的衣衫。玉清的脸被晒得微微发红,气息有些不匀,但他没有停下,坚持着将最后一捆豆秧扎好。

  顾枭看着他一捆一捆地搬运,那细瘦的胳膊似乎比去年有力了些,背影也不再是初见时那种风一吹就倒的单薄。

  生活的磨砺和山村的滋养,正一点点改变着玉清。

  “歇会儿。”顾枭把最后一大捆豆秧扛到肩上,对玉清说。

  “没事,先把这些运回去。”玉清用袖子擦了把汗,眼神亮晶晶的。

  院子里,摊开了一大块旧布。两人将豆秧堆在上面,然后拿起连枷,开始打豆子。

  “啪!啪!啪!”

  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在院子里回荡,干燥的豆荚在力道下纷纷爆裂,金灿灿的豆子像调皮的孩子,蹦跳着从荚里挣脱出来,落在布上,越积越多。

  玉清动作不熟练,挥动连枷有些吃力,但他做得很认真。

  顾枭看他样子,忍不住笑了,接过他手里的连枷:“你去那边,把打过的豆秧抖一抖,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玉清便坐到一边,仔细地翻检着豆秧,确保颗粒归仓。

  忙活了大半天,院子里的豆秧堆成了小山,而旧布上,金黄的豆子也堆起了不小的一堆。阳光照在上面,泛着温润的光泽。

  玉清蹲在豆堆前,伸手捧起一捧,豆子从他指缝间簌簌滑落,带着阳光的温度和干燥的香气。

  “看样子,能收差不多一石半。”他抬起头,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成就感,“留下够我们吃到明年新豆下来的,还能剩下不少。可以跟王婶家换些她腌的咸菜,跟张猎户换点皮毛冬天做褥子,或者……磨了豆粉,我给你做豆面饼子吃。”

  他絮絮地说着规划,眉眼生动,语气里带着小小的得意和满足。

  这是他以前在顾府从未有过的体验,依靠自己的双手,创造生活,规划未来。

  顾枭看着他,看着那双曾经只会弹琴、倒酒、写诗作画的手,如今沾着泥土和草屑,捧着金黄的豆粒,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有力量,都好看。

  他心头一热,走过去,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拂去玉清鬓角沾上的一小片豆荚碎屑。

  他的动作很轻,粗粝的茧子轻轻刮过皮肤带来一阵痒意,玉清微微一愣,抬起眼看他。

  顾枭的眼神很深邃,那只独眼里映着金色的豆子和玉清微红的脸庞。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

  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低下头,耳根悄悄染上绯色,却没有躲开。

  傍晚,炊烟升起。玉清用新收的豆子,焖了满满一锅豆饭。

  豆子新鲜,焖煮后软糯喷香,他又炒了一盘下午刚从山里采回来的嫩野菜。

  饭菜上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两人对坐着,就着昏黄的灯光吃饭。

  “好吃。”顾枭扒了一大口饭,含糊地称赞。

  玉清笑了笑,自己也觉得,这顿饭,比以往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香甜。

  第一场大雪落下后,山村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屋舍都覆盖着厚厚的雪被,唯有几缕炊烟,证明着这片洁白世界下的生机。

  寒风像刀子一样,在屋外呼啸盘旋,将世界隔绝在外。

  屋里,炉膛里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将暖意充盈了整个空间。

  漫漫长夜,总需要些东西来打发。

  顾枭坐在桌边,手里拿着小刀,正对着几块大小不一的木块较劲。他脚边放着一块用木炭画了格子的粗糙木板。

  “做什么呢?”玉清添了根柴,走过来问道。

  “做个玩意儿,打发时间。”顾枭头也不抬,将最后一块木块削好,又找来点锅底灰,将其中一半木块仔细染黑。

  “军中常玩的‘方’棋,规则简单,五子连珠便算赢。”他一边说,一边将黑白棋子分开,语气里带着点准备“传授”的兴致。

  玉清看着那副简陋至极的棋盘棋子,目光微动。

  在南风馆,琴棋书画是必备的修养,他学过,而且学得不错。只是那棋枰之上的往来,往往带着刻意的讨好与不着痕迹的相让,令他厌烦,久而久之,他便很少显露真实的棋力,只作寻常。

  此刻,他看着顾枭带着些许得意和准备教导他的神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顺从地在对面坐下。

  “来,我教你规则。”顾枭将棋盘摆正,开始讲解那套简化后的行军棋法,如何布子,如何拦截,如何成势。

  玉清安静地听着,眼神落在棋盘上。

  对弈开始,顾枭执黑先行,落子如飞,带着他特有的利落和一股不自觉的攻势。

  玉清执白,手指拈着那粗糙的白木块,沉吟片刻,才缓缓落下。

  他的棋子看似散乱,不成章法,每每落在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顾枭起初并未在意,只当他是新手懵懂,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推进,试图尽快形成合围之势。

  然而,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黑子即将连成一线时,玉清的一颗白子,总是能恰如其分地出现在关键处,轻巧地截断他的去路,或者在他攻势的缝隙间,悄然布下自己的眼位。

  几次三番下来,顾枭落子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抬起那只独眼,有些惊异地看了看对面垂眸凝视棋盘的玉清。

  玉清的神色很平静,专注地看着棋局,额间那点朱砂在炉火映照下,像是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暖色,衬得他侧脸线条愈发柔和,与棋盘上那隐隐透出的、绵密而坚韧的力道相应和。

  顾枭收起了轻慢之心,开始认真对待。

  他发现玉清的棋风很特别,没有咄咄逼人的杀伐,却像溪流漫过青石,无声无息间已浸润了大地。

  他善于布局,步子看似缓慢,实则环环相扣,总是在不经意间,已将对手引入彀中。

  棋盘上的局势变得胶着,黑子攻势凌厉,如长矛大戟;白子守得滴水不漏,偶尔反击,却又如绵里藏针,精准地点在顾枭布局薄弱之处。

  屋内只剩下棋子落在木板上的轻响,和炉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良久,玉清拈起最后一颗白子,轻轻放在一个空位上。

  五颗白子,悄然连成一线,而顾枭的黑棋,明明气势汹汹,却终究差了一步。

  顾枭盯着棋盘,看了半晌,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玉清,那只独眼里充满了惊奇与探究:“你会下方棋?”

  玉清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轻轻点了点头:“在馆里……学过。”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涩意:“只是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