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色温柔-《快穿,神明退休指南》

  “处置完了?”

  裴容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询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听不出丝毫刚刚下令处决了两条人命的波澜。

  璃璟的脚步在门槛内微微一顿,随即稳住。她低着头,走到书案旁原先的位置,垂手肃立,声音带着一丝竭力压制后的平稳,却依旧泄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沙哑:

  “回千岁爷,处置完了。”

  她不敢抬头,目光落在自己裙摆下方才不慎沾染上的一点尘埃上,仿佛那是什么极其值得关注的东西。鼻腔里似乎还萦绕着庭院中那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胃里依旧在隐隐抽搐。张李二人临死前绝望扭曲的面孔,那沉闷的击打声,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书案后,许久没有回应。

  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

  这沉默,比直接的质询更令人难熬。璃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指尖冰凉。他是否对她的表现不满意?是否觉得她不够狠绝?还是……在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继续打磨她这把尚且稚嫩、沾了血却远未锋利的“刀”?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压垮时,裴容却忽然放下了笔。

  他没有看她,而是抬手,用力揉按着两侧的太阳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闭着眼,眉宇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薄唇紧抿,喉间溢出一声极轻极压抑的闷哼。

  那并非是刻意表现出的疲惫,而是一种源自身体深处的、难以忍受的痛苦。连他周身那层冰冷的、生人勿近的气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脆弱而出现了一丝裂痕。

  璃璟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

  是头痛!比她之前任何一次感知到的都要剧烈!

  是因这连日堆积如山的公务?是因那恼人的科场风波?还是……仅仅是因为这具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那股萦绕不散的血腥气带来的不适,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一种混合着担忧、以及一丝莫名冲动的关切。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千岁爷……您……”

  裴容揉按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倏地睁开眼!

  那双墨玉般的凤眼里,没有预料中的怒意,也没有被窥见弱点的冰冷,反而是一片沉郁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痛苦漩涡,以及一丝……被打扰后的凌厉。

  “咱家无事。”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抗拒,试图重新筑起那堵无形的墙。

  但璃璟看出来了,那强撑之下的摇摇欲坠。

  冲动之下,她忘记了尊卑,忘记了恐惧,也忘记了刚刚才经历的血腥立威。她此刻看到的,不是一个权倾朝野、生杀予夺的九千岁,而是一个正在被剧痛折磨的……人。

  “请千岁爷允准,”她福下身,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臣女……或许可以一试,为您缓解一二。”

  裴容盯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看穿她这副看似关切的面具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是讨好?是别有图谋?还是……

  剧痛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向后靠进椅背,从喉间挤出一个几不可闻的音节:

  “准。”

  只有一个字,却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璃璟立刻起身,也顾不得礼仪,快步走到他身侧。她不敢触碰他,只是就着书案上那盏她之前点燃、此刻已将燃尽的安神香,迅速清理了香灰。

  然后,她做了一个更大胆的举动。

  她抬起双手,手指纤细白皙,微微颤抖着,却坚定地、轻轻地,覆上了他紧按着太阳穴的手背。

  裴容的身体,在她指尖触碰到的瞬间,骤然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危险的气息。他猛地睁开眼,眼底血色弥漫,厉色一闪而过,几乎要将她撕碎。

  璃璟吓得心脏骤停,却强忍着没有缩回手。她迎着他那骇人的目光,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如同在安抚一头濒临失控的猛兽:

  “千岁爷……请放松。让臣女……试试。”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体温,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从额角移开。然后,她用自己的指腹,取代了他的位置,沿着太阳穴周围的穴位,以一种奇异而稳定的韵律,不轻不重地按压起来。

  起初,裴容全身的肌肉依旧僵硬如铁,呼吸沉重,带着明显的戒备与不适。

  但璃璟的手法,并非寻常。那指尖仿佛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魔力,每一次按压,都精准地落在最酸胀痛楚的节点上。力道恰到好处,既不至于无法忍受,又能有效地疏通着那郁结的气血。

  更奇妙的是,她指尖那微凉的触感,与他额角灼热的痛楚形成鲜明的对比,竟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缓。

  渐渐地,那如同钢针攒刺般的剧痛,开始一点点退潮。紧绷的神经如同被温柔地抚平,那盘旋在脑海中的、无数纷杂的政务、阴谋、杀伐……似乎也被这轻柔而坚定的力道,暂时驱散了出去。

  裴容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下来。他重新闭上眼,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也不再那么沉重急促。

  书房内,只剩下两人轻浅的呼吸声,以及烛火摇曳的光影。

  璃璟全神贯注,指尖不敢有丝毫懈怠。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指下肌肉从僵硬到放松的细微变化,能感受到他身体逐渐卸下防备的过程。她靠得极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冷冽墨香与淡淡药味的的气息,甚至能数清他低垂的眼睫有多少根。

  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亲密的氛围,在寂静中无声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裴容紧蹙的眉宇,终于彻底舒展开来。他脸上那惯有的阴郁与冰冷,似乎也被这短暂的安宁柔和了棱角。

  璃璟感觉到他额角的温度降了下去,紧绷的肌肉也完全放松,这才小心翼翼地停下了动作,轻轻收回手。

  她退开一步,垂首而立,心脏却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方才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大胆,太过逾越。

  裴容缓缓睁开眼。

  那双凤眼中的血色与痛苦已然褪去,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幽黑。只是,那幽黑之中,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一些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必能清晰辨明的情绪。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不再是审视,也不是玩味,而是一种……全新的、带着探究与一丝难以捕捉的温和的注视。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再沙哑,反而带着一种事后的慵懒与放松:

  “你倒是……每次都能让咱家意外。”

  这句话,听不出是褒是贬。

  璃璟不敢接话,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裴容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了她那双因为用力按压而微微泛红的手指上。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从书案一角拿起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巧的、没有任何纹饰的白玉瓷瓶。

  他将瓷瓶递到璃璟面前,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平淡,却少了几分冰冷:“拿去。”

  璃璟愕然抬头。

  “宫里御制的玉肌膏,”他淡淡道,仿佛在解释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活血化瘀。”

  是……给她的?因为她的手?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入璃璟的心口,让她鼻尖微微一酸。在这充满血腥与算计的深渊里,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关怀,竟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更让人触动。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那尚带着他指尖一丝余温的玉瓶,触手温润。

  “谢……谢千岁爷。”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急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

  裴容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那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更深了些。他重新执起笔,目光落回奏疏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今日晚了,”他头也未抬地说道,“不必回听雪堂了。隔壁厢房已收拾出来,你日后便宿在那里,方便……伺候。”

  璃璟握紧了手中温润的玉瓶,心中五味杂陈。从偏僻的听雪堂到紧邻墨玉轩的厢房,这无疑是地位的提升,是信任的增加。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份突如其来的“恩宠”,裴容接下来那句状似无意的话,却让她浑身的血液再次瞬间冷凝——

  “对了,”他蘸了蘸墨,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窗外的月色,“你昨日用的那安神香方子,里头有一味‘寒茴萝’……据太医说,前朝宫廷曾用此物,慢性毒杀过一位皇子。你苏家……是从何处得来这方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