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溪边村的“不详女”-《医仙娘子》

  天闷得像个大蒸笼,灰蒙蒙的云彩压得贼低,眼瞅着一场大雨是跑不掉了。

  苏芷掂了掂后背那个快散架的旧药篓,里头零零星星几株草药,轻飘飘的,跟她此刻的心情差不多。

  这一天又在山上瞎忙活,收获嘛!就那么回事,顶多够换几个铜板,明天的饭钱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她耷拉着脑袋,沿着村边那条踩得光秃秃的小路往家走。

  溪边村就这么屁大点地方,各家各户的烟囱开始冒烟了,饭菜的香味勾得人肚子咕咕叫,可那暖和气儿好像跟她没啥关系。

  她下意识地把步子加快了点,恨不得立刻钻进自己那间破茅屋。

  关上门,就能把那些扎人的目光挡在外头。

  可惜,想得美。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头,永远少不了几个闲得发慌的长舌妇。

  一瞧见她过来,那叽叽喳喳的声音立马就低了八度,变成那种窸窸窣窣的嘀咕。

  眼神跟钩子似的,在她身上刮来刮去,混杂着嫌弃、防备,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怕。

  “啧,扫把星回来了……”

  不知道谁嘟囔了一句,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飘进她耳朵里。

  “离远点,昨儿个李老栓家的鸡莫名其妙死了两只,保不齐就是她前天从人家地头走过沾的晦气!”

  “快走快走,看着就心慌。”

  这些话,苏芷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她攥着药篓带子的手紧了紧,指甲掐得手心有点疼。

  她没抬头,也没吭声,只是把脑袋埋得更低,几乎是小跑起来,想赶紧逃离这片让她喘不过气的空气。

  心里头那点酸涩劲儿,一股股地往上冒,又被她死死咽回去。

  吵也没用,骂更没用,他们只信自己愿意信的那套。

  为啥?就因为她那双倒霉的眼睛。

  也不知道撞了哪门子邪,她偶尔——

  真的只是偶尔——

  能瞅见点儿别人看不见的玩意儿。

  比如谁额头绕着一丝黑气,没两天那人准倒大霉;

  或者谁浑身冒灰光,唉,那大概就离阎王爷不远了。

  这破本事时灵时不灵,还完全不听她使唤,结果呢,倒成了她的原罪。

  村里人私底下都叫她“不祥女”,克死爹娘,现在专招厄运。

  她咬紧嘴唇,几乎尝到一点血味儿,只顾闷头往前冲。

  眼看就要拐过弯,避开那些人了,一阵尖利的骂声和微弱的哀鸣猛地扎进耳朵里。

  “你个短命的畜生!敢偷吃老娘晾的鱼干!看我不打死你!”

  是村西头的张屠户家那胖媳妇,抡着根粗柴火棍,正追着一条瘦得只剩骨架的小黄狗猛打。

  那小狗瘸着一条后腿,吓得屁滚尿流地躲,嘴里还死死叼着半截黑乎乎的鱼尾巴,发出可怜兮兮的呜咽声。

  那棍子眼看就要砸到它身上了。

  苏芷的脚步骤然钉在了原地。

  那小狗她眼熟,是条没主的流浪狗,平时就在垃圾堆里刨食吃,瘦得可怜。

  此刻它那双黑溜溜的眼睛里全是惊恐,呜咽声断断续续,听得人心口发紧。

  她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蹿了出去。

  “张婶!别……别打了!”

  声音冲出口才发觉带着颤音。

  张屠户媳妇喘着粗气停下来,叉着水桶腰,眼一瞪:

  “咋?你个扫把星还想给这畜生出头?它偷我家鱼干!”

  “它…它就是饿极了……”

  苏芷的声音在对方凶悍的目光下越来越小。

  “您瞧它瘦的,放过它这回吧……”

  “放过它?谁赔我的鱼干?”

  张婶唾沫星子喷她一脸。

  “苏芷,我告诉你,少管闲事!滚回你的狗窝去,别在这儿触老娘霉头!”

  周围不知道啥时候又聚拢三两个看热闹的,指指点点的声音再次嗡嗡响起,目标换成了她和不识趣的多管闲事。

  那小狗趁这空当,哀叫一声,拖着瘸腿,慌不择路地钻进了旁边的柴火垛,没了影。

  苏芷僵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比真的挨了一巴掌还难受。

  张婶骂骂咧咧地走了,看热闹的也散了,留下她一个人,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看吧,又来了。

  她啥也帮不了,只会让自己更可笑,更惹人厌。

  她深吸了一口闷热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把眼眶里那点不争气的热意逼回去,重新低下头,几乎是落荒而逃。

  天上的云更黑了,沉甸甸地压下来。

  轰隆隆——

  闷雷从山那头滚过来,响得人心慌。

  大雨真的要来了。

  她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个儿缩成一团,加快脚步往村尾的破屋跑。

  就在经过那片平时鬼都不去的乱石堆时,眼角余光猛地瞥见一点异样——

  旁边半人高的枯草丛里,好像……

  有一抹特别扎眼的白色?

  她心里咯噔一下,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迟疑着拨开那些刺手的枯草。

  下一秒,她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僵住了。

  那不是什么白色的石头或者破布。

  那是一只狐狸。

  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狐狸。

  它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卧在乱石和枯草中间,洁白的皮毛上沾满了泥污和……

  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

  它的一条后腿扭曲成一个看着就疼的角度,明显是断了。

  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只有那双半睁着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丁点儿涣散的金色光泽,此刻正空洞地、无力地对着她。

  苏芷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然后疯狂地擂起来。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动物,也从来没遇到过伤得这么重、看着就活不成的生灵。

  它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

  不寻常。

  跟这脏兮兮的乱石堆,跟这灰扑扑的村子,没有半点相干。

  救……

  还是不救?

  这念头刚冒头,就被她自己按死了。

  让村里人知道她捡这么个来历不明、血呼刺啦的东西回去……

  还不知道要编出多难听的话。

  她自己都快饿死了,哪还有闲心管这个?

  可是……看着那双渐渐失去焦距的金色眼睛,看着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她刚刚才被冷水浇透的心肠,又莫名其妙地软了一角。

  它看起来太可怜了,就像刚才那条狗,就像……她自己。

  轰隆!

  又一声炸雷当头劈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瞬间把她浇了个透心凉,头发衣服全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雷声、雨声像鞭子一样抽着她。

  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一咬牙,心一横,几乎是扑过去的,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那件本就又破又薄的外衫,颤抖着,尽可能轻地把那只奄奄一息的白狐连同它那条断腿一起裹住,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

  入手是冰冷的皮毛、黏腻的血污,还有一丝极淡的、说不清是血腥还是别的什么的奇异气味。

  白狐在她怀里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痛苦的喘息。

  苏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抱着这团冰冷又似乎还有点温乎气的生命,也顾不上地上的药篓了,转身就没命地往家跑。

  雨水糊住了眼睛,泥泞的小路滑得她好几次差点摔跤。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跳得又急又疼。

  屋里又暗又潮,漏雨的地方已经开始滴滴答答奏乐了。

  她低头看着怀里那一团白色,它依旧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它还吊着一口气。

  外面的雨越下越疯,砸在屋顶和窗户上,动静大得吓人。

  天彻底黑透了,跟晚上似的。

  苏芷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冰冷的地上,怀里抱着这个从天而降的、烫手的山芋。

  她不知道自己惹上了啥麻烦,更不知道接下来该咋办。

  这狐狸……能活吗?

  而救了它,到底是给自己招了祸,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