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血染灵台,魂坠幽冥-《阴茧之锁》

  “他们……他们竟用活人做交易!”李豫霍然转头,双目圆睁,血丝如蛛网密布,死死锁住沈心烛,宛若一头濒死的困兽,声音碎裂如冰棱迸溅,“我亲眼所见!亲卫重甲,李家的玄甲!他们推搡着一群鹑衣百结、瘦骨嶙峋的村民,就在那灵谷谷口!”

  他双手猛地死死捂住脸,仿佛要将那血腥到令人作呕的画面从脑海中剜去,肩背剧烈地痉挛了一下。“交易……以活生生的人为筹码!”喉间溢出困兽般的呜咽,那是近乎崩溃的嘶吼被死死扼在齿缝间的惨状。

  殿宇如被墨汁泼过,愈发幽暗。天际最后一缕残霞也已敛尽,唯有沉沉夜色如墨汁般从窗棂缝隙里渗进来,黏稠得令人窒息。书案上,那支前夜曾融化过药末、显露过密信字迹的素白蜡烛,此刻正跳动着豆大的幽光,烛芯爆出一朵细小的灯花,将两人的影子在斑驳墙面上拉扯出扭曲的形状,芯捻燃烧的噼啪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沈心烛凝视着那团摇曳的火苗,面容冷肃如冰雕玉琢的观音,宝相庄严却无半分暖意。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比殿内的夜色更添三分冰寒:

  “殿下,李家当年发迹的基石上,早已浸透了层层叠叠的污浊血迹,这是权势倾轧、改朝换代的血腥本源。您要追查阴茧的来龙去脉,便注定要踏入这血沼遍布的旧时泥淖,触碰这些积年毒瘤。”她目光从跳动的烛火移开,落在李豫那只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背上,“执念太深,反易为其所噬,沦为拖累。有时……能从这污黑的过往中,勉强窥得一丝真相的影子,已属不幸中的万幸了。”

  李豫霍然放下捂脸的手,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殿内幽暗依旧,唯烛火勉强在他脸上投下几点昏黄,却照不进他眼底浓重的迷雾。沈心烛的话语,如同一根淬了冰的针,精准刺破了他因绝望而凝固的思绪。她说的没错,愤怒与无助不过是饮鸩止渴,只会搅乱他本就混乱的心神。灵谷!那个如芒刺在背的关键之地,必定掩埋着与阴茧起源息息相关的核心秘密!一个被从地图上残忍抹去的村落,一段仅存于史书残篇中语焉不详的“节点”记载,背后定然隐藏着惊天阴谋!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翻腾的悲愤与屈辱强压入心底,但沈心烛话语末尾那一丝若有若无、飘忽不定的尾音,却如蛛丝般缠绕住他的警觉。他抬眼,锐利的目光捕捉到她眼帘倏然垂下的瞬间:“万幸?沈司监觉得,仅仅‘万幸’二字,便足以盖过那些亡魂的冤屈吗?”李豫的声音嘶哑如破旧的风箱,眼神却锐利如刀,紧紧逼视着她,“你是不是还知道更多?关于灵谷的屠戮,关于李家的罪孽……甚至……”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狠厉,“关于你沈家,在那场浩劫中,又扮演了何等角色?”

  沈心烛那双本如秋水般明澈的眸子里,极细微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旋即恢复了万年冰川般的死寂。她再次垂下长长的眼睫,避开了李豫灼人的视线,语气平静无波,却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别处:“当务之急,是循着殿下回溯时所见的清晰线索,在这茫茫尘世间,寻到灵谷遗址那被刻意掩埋的蛛丝马迹。唯有亲临实地勘踏,那被层层掩盖的真相,才有可能艰难浮出一鳞半爪。”

  这刻意的回避,本身已是一种无声的答案。

  一丝冰寒自李豫眼底悄然掠过,但他终究没有再追问下去。当务之急,是灵谷。他强压下胸中翻腾的血气与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耻辱刺痛,牙关紧咬,沉声颔首:“好!灵谷!本人就去那里!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这阴沟里的龌龊连根翻出!”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一股沛莫能御的疲惫感如海啸般骤然袭来,重逾万钧,狠狠砸向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灵台识海。这等精神上的极致损耗,远比连日不休的血战更令人崩溃,眼前的烛火、沈心烛清丽却淡漠的脸庞、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一切都开始扭曲旋转,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呃……”李豫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双腿一软,身形猛地向前踉跄,眼看就要栽倒在地。就在此时,一只带着玉般微凉触感的手臂及时横亘而出,如铁铸般稳稳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躯。隔着薄薄的衣料,李豫能清晰感受到那手臂上传来的、与她纤细外表不符的沉稳力量。

  “殿下心神震荡过剧,魂力消耗甚巨,”沈心烛的声音近在耳畔,清冽如寒泉漱石,不带一丝波澜,“已是强弩之末,莫要再硬撑了。”

  倒下的瞬间,李豫凭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反手死死攥住了沈心烛架住他的那只手腕。触手冰凉,那股熟悉的冷冽气息,如同深山中浸润了千年寒气的玉石,瞬间顺着指尖蔓延而上,竟奇异地抚平了他灵台识海中因强行回溯而引发的灼烧剧痛。然而,这股凉意也如同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这感觉……究竟在哪里感受过?是何种冰冷之物,曾给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记?思绪尚未理清,便已被更深的昏沉彻底吞噬。

  他张了张嘴,本想问她那以冰冷药末封存信笺、又以烛火融化显字的奇特手法,是否也与灵谷旧案或李家秘辛有关……嘴唇徒劳地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意识如遭重锤,瞬间坠入无边无际的浓稠黑暗。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令人窒息。失去了躯壳的意识如同无根浮萍,在死寂的渊海中载沉载浮,轻得没有一丝重量,也重得无法挣脱。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唯有永恒的混沌与空洞。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亘古万年,那死寂的虚无之中,竟开始有微弱的光点凝聚。

  那是……声音!一缕极其诡异的声音!

  起初细若游丝,如鬼魅低语,丝丝缕缕,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韧性,仿佛有人正从九幽地狱的最深处,隔着万仞岩层,缓缓牵引出一条坚韧的黑线。

  来了……它又来了!是那个声音!

  此刻的李豫,连“身体”的概念都已模糊,唯有意识的核心,尚能清晰地回荡起这带着惊悸的判断。是那个存在!当它再次现身时,李豫心中的恐惧反而被灵谷惨像激起的滔天恨意与警惕所取代。灵谷的真相,已然撕开了那“指引者”神秘面纱的一角,一个强烈的直觉在他意识深处呐喊:它绝不是什么引路人,更不会是朋友!

  那缕声音正极其缓慢地在黑暗中弥散开来,每个音节都仿佛裹挟着千年寒冰的黏液,又似拖着沉重无比的幽冥枷锁,在虚无中艰难地蠕动、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