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拉古人(63)-《过往如月光》

  德克萨斯那看似给予选择的“宽容”,实则是为罗德岛量身定做的、冰冷无情的绞刑架。在随后的数周里,绞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地收紧。能源配给被降至冰点,本舰内部温度骤降,维生系统发出的嗡鸣变得微弱而不稳定,如同垂死者的喘息。帝国技术接收小组的“查阅”变得越来越具侵略性,他们不再满足于表面的数据,开始强行破解被凯尔希标记为最高机密的加密数据库,甚至试图接管本舰的部分核心控制系统。

  压抑与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渗透到罗德岛本舰的每一个角落。动摇与背叛在暗中滋生,昔日并肩作战的同伴,如今在走廊相遇时,眼神中也多了几分闪烁与猜忌。阿米娅的努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便被更大的绝望所吞没。她眼看着干员们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却无能为力。

  真正的雷霆一击,在一个看似平常的清晨降临。

  没有任何预兆,一队装备精良、气息冷冽的狼吻堡禁卫,直接突破了罗德岛本舰那象征性的安保,径直来到了核心指挥区。为首的一名禁卫军官,手持一份印有帝国鹰徽与狼首纹章的命令文书,声音如同金属摩擦般刺耳:

  “奉帝国皇帝德克萨斯陛下谕令,原罗德岛制药公司最高负责人,凯尔希,因涉嫌危害帝国安全、隐匿关键科研数据、及煽动组织内对抗帝国统治,证据确凿。依《帝国紧急状态法》及《反分裂国家罪条例》,判处其……死刑。立即执行。”

  命令宣读完毕的瞬间,指挥室内一片死寂。阿米娅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周围的干员们,无论是忠于凯尔希的,还是已然动摇的,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表情。

  凯尔希本人,却异常平静。她缓缓从主控台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因长期熬夜和压力而略显褶皱的白大褂,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或惊恐、或愤怒、或麻木的脸,最后落在阿米娅身上,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嘱托,有不舍,更有一种近乎解脱的释然。

  她没有辩解,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再看那些禁卫一眼。她只是平静地走向门口,步伐稳定,仿佛不是走向刑场,而是去进行一场早已预知结果的手术。

  “凯尔希医生!!!”阿米娅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要冲上去,却被两名禁卫面无表情地拦住。

  凯尔希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用只有附近几人能听到的声音,清晰地留下最后的话语:

  “记住,罗德岛……存在的意义。”

  然后,她便在那队禁卫的“护送”下,消失在了指挥室的门口。

  处决并未公开进行,但其结果,却以一种无可置疑的方式,传达给了罗德岛的每一个人——凯尔希医生的生命体征信号,从本舰的监控系统上,彻底、永久地消失了。

  这个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摧毁了罗德岛残存的、本就摇摇欲坠的抵抗意志。

  凯尔希,这个罗德岛的创立者之一,灵魂人物,定海神针。她的冷静、她的智慧、她的坚韧,甚至是她的不近人情,早已成为罗德岛精神象征的一部分。她的死亡,不仅仅是一个领导者的逝去,更是宣告了罗德岛过去所坚持的一切理念、一切道路,在帝国的绝对力量面前,是何等的脆弱和……“错误”。

  绝望,如同海啸,彻底淹没了这艘孤舰。

  指挥室内,阿米娅瘫坐在地上,泪水早已流干,眼神空洞,仿佛灵魂也随之被抽走。赫默博士将自己反锁在实验室里,外面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和器物摔碎的声音。其他干员,有的失声痛哭,有的呆若木鸡,有的则眼神游移,最终化为一片死灰。

  就在这全面崩溃的氛围中,帝国医疗部的代表,再次登上了罗德岛本舰。这一次,他们的姿态不再是“接收”,而是“接管”。

  代表站在昔日凯尔希的位置,声音通过内部广播,传遍了本舰的每一个角落,清晰而冷漠:

  “凯尔希的结局,是她个人对抗帝国意志的必然结果。帝国,对此表示遗憾。”

  “但帝国,亦是宽容的。不会因一人的过错,而牵连所有。”

  “现在,帝国医疗部,正式向罗德岛所有研究人员、医务人员、技术骨干,发出最后邀请。”

  “放弃那毫无意义的过去,加入帝国医疗部。你们将获得应有的待遇、资源,以及……继续你们研究事业的机会。你们的专业知识,将为帝国的‘永恒秩序’与亿万民众的健康,做出贡献。”

  “这是帝国给予的最后机会。选择权,在你们自己手中。”

  “拒绝者,将被视为凯尔希思想的同情者与继承者,后果自负。”

  没有威胁的词语,但“后果自负”四个字,在刚刚经历领袖被处决的罗德岛众人听来,无异于最直接的死亡宣告。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然后,第一个身影动了。那是一名原本就在后勤部门、对现状早已不满的中年研究员。他低着头,默默走到了帝国代表指定的区域,在那份象征着归顺的电子文件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如同堤坝崩溃,越来越多的人,在绝望、恐惧、以及对未来的茫然中,做出了选择。他们沉默地、或带着羞愧、或带着麻木,离开了曾经坚守的岗位,走向了那个代表“新生”的区域。其中,甚至包括了一些曾经坚定支持凯尔希、在会议上激烈反对帝国条件的资深干员。现实的残酷,碾碎了理想,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赫默的实验室门,终于打开了。她走了出来,脸色苍白得吓人,眼圈红肿,但眼神却是一种近乎死水的平静。她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阿米娅,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向了帝国代表的方向。她的选择,带着一种深沉的负罪感与对现实无奈的屈服,或许,她也想留在帝国体系内,用自己的方式,去验证那个关于“战神之血”的可怕猜想。

  超过百分之七十的罗德岛核心成员,在这一天,选择了归顺。

  昔日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罗德岛本舰,此刻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巨兽躯壳,只剩下空旷的走廊、熄灭的屏幕、以及少数几个依旧固执地停留在原地、如同雕塑般的身影——其中,就包括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一切的阿米娅,以及少数几位誓死追随凯尔希理念、宁愿与这艘船一同沉没的老部下。

  帝国的技术人员迅速接管了本舰的各个关键节点,开始系统地备份、转移所有研究数据和设备。那面被允许保留的罗德岛旗帜,依旧悬挂在指挥室最显眼的位置,但在周围一片帝国制服的灰色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和……讽刺。

  它依然存在,但罗德岛,已经死了。

  凯尔希的处决,如同一场精准的外科手术,切除了罗德岛抵抗意志最核心的肿瘤。随之而来的大规模归顺,则标志着帝国对这片最后“飞地”的消化,进入了不可逆转的阶段。

  德克萨斯的目的,达到了。她用最冷酷的方式,证明了在帝国的“真理”面前,任何基于旧道德和理念的抵抗,都是徒劳。她不仅得到了罗德岛的技术和人才,更从根本上摧毁了其精神内核,确保了这些宝贵的“资产”在未来能够完全、彻底地为帝国所用。

  而失去了凯尔希和绝大多数骨干的罗德岛,其名字和旗帜,或许会作为一种“历史遗迹”被帝国保留下来,但它的灵魂,已然消散在帝国那冰冷秩序的寒风之中。阿米娅和那少数坚守者,他们的未来,注定充满了无尽的黑暗与未知的磨难。帝国的阴影,终于彻底笼罩了这最后一点残存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