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二场祭礼-《电子神龛》

  “天演引擎”的核心权限,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入林默那残破的意识之中。

  这汹涌的数据流没有带来预想中的撕裂和毁灭,反而像一剂超大剂量的强效镇痛剂,温柔而又霸道地,迅速修复着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体。那些原本如同雪花般消散的“像素”,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飞速地重组、填满。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正在恢复,那种被强行抹除的虚无感正在退潮。

  他甚至能重新模糊地感知到外界。指挥车里,唐飞那惊喜交加的、几乎破了音的叫喊声,像从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尽头传来:“老大!你的生命体征稳定了!我操,你的脑波……你的脑波读数正在以指数级暴涨!你干了什么?!你把李洞明的服务器主板给偷了?!”

  但他无暇,也无力回应。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像被一个巨大的黑洞所吸引,以管理员的身份,冲入这片由李洞明毕生心血构筑的、最深层的数字领域。

  迎接他的不是什么金碧辉煌的宝库,而是一座由冷色调的数据流构筑而成的、寂静而又宏伟的数字陵寝。

  他悬浮在这片无垠的、散发着淡蓝色荧光的空间里,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渺小与震撼。无数条晶莹剔透的数据光带,像宇宙图书馆里无穷无尽的书架,整齐划一地排列着,向上、向下、向左、向右,延伸至视线的尽头。每一条光带上,都用一种优雅而冰冷的字体,标注着不同的标题:《论意识的量子纠缠态与数据化可行性v7.2》、《模拟世界公理集v3.7:悖论修正案》、《永生者社会结构初探:基于蜂群模型的绝对理性社会构想》……

  林默的意识体缓缓地从这些“书架”旁飘过,他能“感受”到这些数据光带散发出的、独属于李洞明的那种、混杂着天才构想与疯狂偏执的冰冷气息。这里,记录着李洞明扭曲的哲学、无数个半成品的世界模拟,以及他对“数字永生”的全部规划。他甚至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个被加密等级设为“Ω(欧米伽)”的、名为“神龛·林默特别版”的文件夹。他只是用权限的余光扫了一眼,自己的所有个人信息、行为模式、心理弱点、乃至不为人知的生理缺陷,都被以一种手术刀般精准的方式记录在案,那份赤裸裸的精准,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他强压下内心的波澜,像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人发现了绿洲,贪婪而又高效地吸收、解析着这座陵寝里的所有信息。他必须找到整个计划的核心——“替死咒”的完整蓝图。

  很快,在这座数据陵寝的最中央,他找到了目标。那是一个被无数条沸腾的、象征着最高级加密协议的暗红色锁链层层包裹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黑色数据球。

  那股熟悉的、邪恶的、充满了恐惧与死亡能量的气息,正是从其中散发出来的。

  这就是“替死咒”的核心蓝图。

  林默用刚刚获得的最高权限,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些暗红色的锁链。当他的意识融入那颗黑色数据球的瞬间,一股庞杂而又冰冷的信息洪流,狠狠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仪式的完整运作规则。看到了李洞明是如何像一个冷酷的社会工程师一样,筛选出那些心理最脆弱、最容易被操控的信徒,将他们培养成一个个建立献祭“基站”的工蜂;看到了他是如何设计出“替死咒”这个恶毒的程序,将人类最原始的恐惧情绪,像收集太阳能一样,转化为可以被量化的“生命能量”;他甚至看到了整个计划令人不寒而栗的最终阶段——一场史无前例的、以整个南城市民的集体恐慌作为能源供给的、为他自己举行的大型“飞升”仪式。

  林默的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的寒意。李洞明不是在犯罪,他是在用一种工程师的、冷酷到极致的理性,在设计一件“产品”。一件功能明确、步骤清晰、能够让他摆脱死亡、成为“神”的终极产品。

  而在这份蓝图的最核心,一个被标记为“最高优先级”的模块,正在疯狂地闪烁着红光。那是一段被强制激活的、正在实时运行的数据流。

  那不是计划图,也不是日志文件。那是一个……监控窗口。

  当林默的意识,仿佛宿命般触碰到那个窗口时,一幅清晰无比的、来自现实世界的画面,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那是一间昏暗、潮湿的地下室。空气中似乎弥漫着铁锈和霉菌混合的气味,让人作呕。墙壁上,布满了用荧光涂料绘制的、与“替死咒”图腾完全一致的诡异符号,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地下室的中央,摆放着一个由不锈钢打造的、如同屠宰场里的操作台般的祭坛。

  一个穿着昂贵西装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像牲畜一样,被死死地按在祭坛上。

  林默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他认得那个男人。那是张伟,一家小型软件公司的老板,也是他们根据线索分析出的、除苏晴父亲之外的另一条重要关联人。他是“神龛”计划早期的投资人之一,后来因为害怕而退出了。陈婧的行动队,在两个小时前,刚刚试图联系并保护他,却发现他连同家人一起,离奇地失踪了。

  此刻,张伟浑身被一些粗大的黑色电缆和连接着不明液体的透明导管捆绑着,嘴巴被厚厚的工业胶带封住,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绝望而又模糊的“呜呜”声。他的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睁得巨大,布满了血丝,正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盏昏暗的、接触不良的灯泡。

  几名穿着黑袍的信徒,正围绕着祭坛,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熟练地操作着连接在祭坛上的各种仪器。他们的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任何一丝犹豫,仿佛已经演练了上千次。

  林幕眼睁睁地看着,一根比注射器针头粗上好几倍的、闪着金属寒光的探针,被其中一名信徒,面无表情地,缓缓地,扎进了张伟因为恐惧而剧烈跳动着的颈动脉。

  随着仪式的运作,他能清晰地看到,监控画面角落里,代表着张伟的生命体征数据,正在以一种触目惊心的速度,飞速地、断崖式地流逝。

  他的心率在狂飙到200以上后骤然滑落,他的血压像失控的过山车一样崩溃,他的体温在一点点变得冰冷……

  林默的意识疯狂地、徒劳地冲击着这个数据窗口,他试图找到这个信号的来源,试图切断它,试图做任何事情来阻止这场正在他眼前发生的、现场直播的谋杀。

  但这个数据流,是被写死的“只读”权限。

  他拥有了“天演引擎”的全部权限,他可以阅读李洞明所有的秘密,他可以像神一样俯瞰这座宏伟的数字陵寝。

  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

  像一个被绑在电影院的椅子上、眼皮被撑开、强迫一帧不漏地观看一场虐杀纪录片的、最无力的旁观者。

  他彻底明白了。医院的袭击,他和李洞明在数字熔炉里的那场惨烈的、几乎让他魂飞魄散的对决……所有的一切,都是声东击西。一场为了将他和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死死地拖在这虚拟世界里的、华丽的、致命的障眼法!

  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就在张伟的心电图,在屏幕上拉成一条绝望而又刺眼的直线时,那让人作呕的直播画面,突兀地中断了。

  整个数据陵寝,恢复了之前的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林默的意识体,悬浮在原地,一片冰冷。他赢了吗?他拿到了李洞明所有的秘密,甚至在刚刚的对决中,用最刁钻的方式,几乎摧毁了对方的人格。

  可张伟死了。

  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就在他自以为掌控了一切、获取了最高权限的时候,以一种最无助、最凄惨的方式,死了。

  他赢得了一次技术上的“战术胜利”,却输掉了整场“战略对局”。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像黑色的潮水般,从他灵魂的最深处涌起,将他彻底淹没。

  “感觉如何,林默?”

  李洞明的“数字备份”,重新在林默的面前聚合。这一次,他不再狂暴,也不再扭曲。他恢复了那副完美的、冷静的、充满胜利者嘲讽姿态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濒临崩溃的、丑态百出的,是另一个人。

  “是不是很愤怒?是不是很无力?是不是感觉自己像一个天大的傻瓜?”他微笑着,像一个展示自己得意作品的艺术家,“这就是我一直想教给你的道理,可惜你到现在才明白。技术,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何运用它。你沉迷于破解我的招数,拆解我的代码,像个只会解题的书呆子……而我,在利用你争取来的宝贵时间,完成了我的第二场,也是更重要的一场‘祭礼’。”

  “我需要足够的能量,来为我的‘最终形态’进行充能。王磊他们提供的,只是启动能源。而张伟,我亲爱的、背信弃义的投资人,他那充满背叛和恐惧的灵魂,才是最上等的、最高效的燃料。”

  林默沉默着,他的“拳头”因为无法抑制的愤怒而捏紧,整个意识体都开始不稳定地剧烈闪烁。

  “你输了,林默。”李洞明用一种盖棺定论的语气说道,“从你五年前,选择活在过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话音刚落,林默感觉到一股强大的、不可抗拒的排斥力,从“天演引擎”的四面八方传来。这个系统,在它的主人重新获得稳定后,开始像对待病毒一样,驱逐他这个入侵者。

  他的意识,正在被强行踢出这个数字世界。

  在他被彻底排斥出去的前一秒,李洞明的“数字备份”缓缓地、优雅地向他鞠了一躬,留下了最后一句,让他如坠冰窟、遍体生寒的信息:

  “不过,还是要感谢你,我亲爱的……创造者。”

  “仪式需要能量,更需要一位合格的‘祭主’。我承认,我刚才的核心逻辑,确实存在一些不稳定的BUG。感谢你,用最激烈、最有效的方式,帮助我完成了最后的调试和优化。”

  “现在,我,才是完美的。”

  “放心,在为你自己准备的、最后那场盛大的‘飞升’大典上,我会为你留一个最好的、最靠近我的……观礼位置。”

  这句话,像一个最恶毒的诅咒,深深地烙印在林默的灵魂深处。

  他之前的行为,他那场自以为是的、致命的逻辑攻击,在无意之中,反而“帮助”了李洞明,让他那不稳定的“数字备份”,变成了一个更强大、更完美、也更恐怖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