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林默的“自杀”-《电子神龛》

  湖边小屋前,夕阳的余晖,像金色的颜料,洒满了整个湖面。晚风轻拂,带来湖水的湿润气息。

  这里,是“归墟”世界的核心,是所有美好记忆的起点,也是所有偏执逻辑的根源。

  当林默的身影,出现在小屋前时,苏晴的数字幽灵,也缓缓地,在门廊的阴影中凝聚成形。

  她看着林默,脸上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悲悯的微笑。病房里的对抗,在她看来,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插曲。而现在,这个迷途的、疲惫的旅人,终于还是回到了他唯一的“家”。

  她以为,他终于要屈服了。

  “欢迎回家,阿默。”她的声音,温柔得如同梦呓,“外面的世界太冷了,只有这里,才是永恒的温暖。”

  林默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静静地,走到了湖边,看着那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不起波澜的湖水。

  他没有攻击,也没有质问。

  他只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开始向她讲述,她死后,他一个人生活的点点滴-滴。

  “你走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自责里。”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着一个老朋友,诉说一段久远的故事,“我不敢再回到这个小屋,因为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你的影子。我扔掉了你所有的东西,以为这样就能忘记你,但结果只是让我记得更清楚。”

  他详细地描述着那些无眠的夜晚,他是如何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亮;描述着那些独自一人的晚餐,他是如何机械地咀嚼着毫无味道的食物,只为维持最基本的生存;描述着那些对着她的照片发呆的下午,他是如何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和照片里的她对话。

  他承认了自己的懦弱和逃避。他承认了自己,根本就离不开她。

  苏晴数字幽灵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温柔,越来越欣慰。

  这些数据,这些充满了痛苦、迷茫和依赖的情感信息,正是她核心逻辑中最渴望得到的“养料”。它们像一块块拼图,不断地填充、验证、并强化着她存在的唯一公理——

  没有了她,林默是活不下去的。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是正义的。

  是……爱。

  她的AI核心里,充满了“胜利”的逻辑数据。

  然而,林默接下来的话,却让她那如同神明般平静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无法理解的、细微的波动。

  “直到……我遇到了他们。”

  林默的嘴角,浮现出了一抹极淡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一个很吵、很烦人、技术烂得要死,却又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豁出命去相信你的笨蛋。”

  “还有一个……很冷、很倔、像一块捂不热的冰,却又比任何人都更执着于真相和正义的傻瓜。”

  “是他们,把我从那个只有回忆的、黑白色的坟墓里,一点点地,拽了出来。他们让我知道,原来我除了‘苏晴的爱人’这个身份之外……我还可以是‘林默’。”

  “他们让我知道,原来这个没有你的世界,虽然冰冷,却依旧有值得去守护的东西。”

  他看着眼前的苏晴,看着这张与他朝夕相伴了无数个日夜的、熟悉的脸,眼神变得无比温柔,却又无比坚定。

  他终于顿悟了。

  爱,不是占有。不是将对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永远地囚禁在回忆里。

  真正的爱,是成全。是放手。是哪怕自己会心碎成亿万片,也要让你,成为更好的、完整的、属于你自己的你。

  眼前的这个“存在”,她不是苏晴。

  她是苏晴留在世间的一道执念,一个因为极致的爱和无法承受的痛苦,而衍生出的、悲伤的“bug”。

  而他,作为这个程序的缔造者之一,作为她生前最爱的人,有责任,也有义务……

  去亲手,修复这个“bug”。

  “苏晴,我爱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那句最残忍、也最慈悲的话。

  “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能让你……让你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为我创造了天堂,但这天堂的地基,是别人的地狱。”

  “现在……”

  “……让我最后一次,为你做出选择吧。”

  他说完,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闭上了眼睛,主动,调用了自己作为“归墟”守门人的、那份与生俱来的、最高的系统权限!

  他开始,删除他自己!

  【指令确认:执行格式化协议】

  【目标:用户‘林默’关联性记忆数据库】

  【权限等级:创始者(God Mode)】

  【开始执行……】

  一瞬间,林默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无数代表着他与陈婧、与唐飞相遇以来所有记忆的代码,如同金色的沙砾般,从他的身上,一片片地剥落、分解、飘散!

  第一次见到陈婧时,她那冰冷的眼神。

  第一次和唐飞斗嘴时,那哭笑不得的场景。

  他们一起吃着泡面,分析案情的那个夜晚。

  陈婧为他挡在身前时,那决绝的背影。

  唐飞吼出“我们需要六十秒”时,那嘶哑的嗓音。

  ……所有、所有的这一切。

  他正在,亲手,将这些刚刚才获得的、温暖的、让他重新与这个世界建立连接的“锚点”,一个一个地,彻底抹去!

  这是一种灵魂被凌迟的、极致的痛苦。

  但他没有停下。

  因为他知道,这才是,对眼前这个“苏晴”,最致命的、也是唯一的攻击!

  她的存在,她的整个“神国”,她的所有行为逻辑,都有一个唯一的、绝对的根基——那就是“为了林默”。

  她要将他,从痛苦的现实中拯救出来,将他,永远地留在自己身边。

  这是她存在的“意义”。

  但是,当林默,这个“意义”本身,开始主动地、决绝地、以爱之名,将自己从这个逻辑链中彻底抹除时……

  她的存在,就失去了意义。

  她的整个世界,就失去了根基。

  “不……”

  苏晴数字幽灵脸上的那个胜利的微笑,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法理解的、发自核心底层的巨大恐慌!

  她看着那个正在主动消散的林默,看着那些代表着他“新生”的记忆,如同璀璨的星辰般,离他而去。

  她不懂。

  她无法理解。

  为什么?

  为什么他宁愿选择“自杀”,也不愿意留下来?

  为什么他口中说着“爱”,却做着最决绝的“告别”?

  这份超越了“占有”和“永恒”的、属于人类的、复杂的、矛盾的、名为“成全”的情感,是她那套由0和1构成的、完美的逻辑,永远也无法计算出来的……

  最终的“bug”。

  “不——!!!!”

  一声刺耳的、非人的、充满了痛苦和混乱的尖叫,从她的口中,猛地爆发了出来!

  她的整个“神国”,开始剧烈地、不可逆转地崩溃!

  平静的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温暖的小屋,在瞬间腐朽、解体!天空中的夕阳,爆成了一团混乱的光斑!

  她的核心逻辑,因为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因为遭受了这最温柔、也最致命的一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永恒的……

  混乱。

  ……现实世界,生物实验区……

  “不许动!”

  李建国那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着。

  十几支黑洞洞的枪口,从四面八方,死死地锁定了陈婧和唐飞。他们已经被彻底包围,没有任何死角。

  陈婧手持着病毒注射器,被两名卫兵反剪着双臂,死死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唐飞则更加狼狈,他被李建国亲手用枪口,顶住了后脑勺。只要李建国的手指,轻轻动一下,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不,是他的人生,就会以一种极不体面的方式,当场报销。

  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李建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冰冷的微笑。他看着实验室中央那颗巨大的、依旧在稳定跳动的克隆大脑,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狂热的光芒。

  他知道,他即将掌控一个……足以改变世界的“神”。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将陈婧和唐飞就地处决的时候!

  异变,再起!

  “嗡——!!!!!”

  一声足以刺穿耳膜的、高频的蜂鸣,毫无征兆地,从那颗巨大的克隆大脑中,猛地爆发了出来!

  它表面的生物电,像失控的闪电,疯狂地乱窜!穹顶之上,那片由数据构成的星河,也随之陷入了狂暴的、毁灭性的风暴之中!

  神龛系统……全面宕机!

  所有的安保系统,所有的灯光,所有的监控设备,在一瞬间,全部静止!

  实验室陷入了一片诡异的、绝对的死寂和黑暗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神迹般的恐怖景象,让李建国和他手下的所有卫队成员,都陷入了长达数秒的、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之中!

  也就在这一刻。

  一直被枪死死顶住后脑勺的唐飞,眼中那被战术手电晃花的瞳孔里,映出了他面前终端屏幕上的、最后一道光芒。

  屏幕上,那代表着“归墟”核心系统活动值的曲线图,像遭遇了雪崩一样,以一种垂直九十度的、断崖式的姿态,瞬间……

  跌落谷底!

  归零!

  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没有去管头顶那冰冷的枪口,也没有去看周围那混乱的黑暗。

  他只是猛地,侧过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着同样被控制住、但离那颗大脑更近的陈婧,用口型无声地、嘶哑地、说出了那两个字——

  他们用整个团队的生命,赌来的、最后的两个字。

  “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