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摊牌与合作-《神探驸马》

  夜色深沉,澄清坊张宅门前悬挂的两盏灯笼在秋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昏黄不安的光晕。张绥之与徐舒月一前一后,踏着青石板路走来,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弄中显得格外清晰。

  老王早已在门口焦急等候多时,见到二人身影,连忙快步迎上,脸上带着凝重与急切。他先是对徐舒月抱拳行了一礼,然后凑到张绥之耳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禀报了几句。

  张绥之听着,眉头逐渐锁紧,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点了点头,对老王低声道:“知道了,继续盯紧,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随即,他转向徐舒月,脸上挤出一丝略显疲惫的笑容:“徐千户,烦请先进去稍坐片刻,喝口茶歇歇脚。我与王捕头交代几句,随后便来。”

  徐舒月凤目微闪,敏锐地察觉到张绥之神色有异,但她没有多问,只是淡淡颔首:“张大人请便。” 说罢,便随着一名仆役先行进入了宅院。

  张绥之将老王拉到门廊的阴影处,两人又低声交谈了片刻。老王不时点头,脸色愈发沉重。最后,张绥之重重拍了拍老王的肩膀,老王会意,再次抱拳,转身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张绥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望着老王离去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夜气,这才转身推开宅门。

  客厅内,烛火通明。徐舒月并未坐下,而是负手立于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显得有些孤峭。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

  “王捕头何事?可是案子有了新线索?”徐舒月开门见山地问道,目光直视张绥之。

  张绥之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桌边,提起温在棉套子里的茶壶,倒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推给徐舒月,自己则捧着另一杯,借着杯壁传来的温热驱散指尖的寒意。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意味,看向徐舒月。

  “徐千户,”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你在那……靖影司中,所任何职?”

  徐舒月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她啜了一口茶,掩饰着瞬间的异样,语气带着惯有的倨傲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张大人何出此言?本官乃北镇抚司千户,与那神神秘秘的靖影司有何干系?”

  “是吗?”张绥之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冷静,“不瞒千户,在下起初也以为,陛下虽在暗中关注此案,最多是派些大内侍卫或东厂番子从旁协助。却万万没想到,会牵扯出‘靖影司’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他踱步到徐舒月对面,目光如炬:“我第一次起疑,是在西郊山洞。陆宏渊确有掌控漕运之权,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漕运体系,终究在皇权的严密监控之下。他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数额如此巨大的金银、绸缎运入京城?仅凭他一人之力,绝无可能。除非……有另一股力量,借助官方的渠道,在为他打掩护,或者说,是在利用他。”

  徐舒月端着茶杯,指尖微微用力,但脸色依旧平静。

  “而真正让我开始怀疑你的,”张绥之继续道,语气不急不缓,却步步紧逼,“是今日在柳林别院。贼人不仅手段狠辣,抢走财物,还能驾着十几辆大车在锦衣卫眼皮底下从容撤离。北镇抚司的缇骑何时变得如此不济事了?竟连一群驾着沉重货车的匪徒都追不上?此其一。其二,你当时坚持用真金白银去接头,这本就极为反常,风险极大,不像你平日的作风。事后,我让老王去查了各城门今日的出入记录,结果,干干净净,毫无那十几辆大车的踪迹。可我问过沿途的百姓,却有多人声称亲眼所见。为何守城官兵独独‘遗漏’了这批车?答案似乎只有一个——有人打了招呼,让他们视而不见。而有这个能力,且需要掩盖此事的,会是谁呢?”

  徐舒月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些,但她仍强自镇定:“单凭这些臆测,张大人就想定我的罪?”

  “当然不止。”张绥之摇头,“最关键的有两点。第一,今日我们拿到那本加密账册,一筹莫展之时,是你,‘主动’提出可以去找靖影司。你如何能如此肯定靖影司一定存在,且一定能破解?第二,那张突然出现在我书房桌上的纸条。”

  他走到书案前,指着桌面:“我书案上的笔,昨日用完并未清洗,笔毫尖端还残留着些许墨迹,干涸后形状独特。而今日那张纸条上的字,墨色新润,笔锋走势……与我惯用的这支笔,几乎一模一样。更关键的是,当时书房门窗紧闭,我仔细检查过,窗纸上连个针眼大的破洞都没有。这张纸条,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在书房内的某人,趁我们不备,自己写好,再假装‘发现’。”

  他目光灼灼地盯住徐舒月:“而当时在书房内的,只有我,花翎,阿依朵,还有你徐千户。花翎阿依朵不谙文墨,更不熟悉我的笔迹。那么,剩下的人,是谁呢?”

  徐舒月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已经微微发白。

  张绥之趁热打铁:“还有,你曾说调来北京不足一月。而那座‘林府’,外表虽是老宅,内里的机关陈设却皆是新物,灰尘甚少。这说明它被启用不久,时间上与你抵京何其吻合?陛下若要组建这样一个隐秘机构,人选至关重要。既需出身可靠,有一定根基人脉,又需身份微妙,不易引人注目,且最好与原有厂卫系统瓜葛不深,便于掌控。你既是魏国公府小姐,又是……不被重视的私生女,既有勋贵背景为掩护,又因身世而可能对朝廷心怀复杂情感,岂非是绝佳人选?至于陛下为何急于成立靖影司,恐怕与上个月左顺门那些言官集体跪谏,逼宫之事脱不了干系吧?陛下需要一双更隐蔽、更直接的眼睛和耳朵。”

  客厅内死一般的寂静。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良久,徐舒月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起初很低,继而越来越响,带着几分释然,几分自嘲,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放下茶杯,抬起眼,看向张绥之,眼中再无掩饰,只剩下一种近乎坦然的锐利。

  “张绥之啊张绥之……我真是小瞧你了。”她摇了摇头,语气复杂,“你说得对,几乎全对。我确实是靖影司的人,掌内卫房,正五品衔,受陛下密旨,暗中协查此案,并监视……所有涉案人员,包括你。”

  她话音未落,手腕一翻,一道寒光已然出鞘!那柄锋利的绣春刀,带着冰冷的杀意,瞬间架在了张绥之的脖颈上!刀锋紧贴皮肤,传来刺骨的凉意。

  “你知道得太多了。”徐舒月的声音冷得像冰,“窥探靖影司机密,乃是死罪。你说,我现在是该杀了你灭口,还是将你押送诏狱?”

  张绥之面对颈间的利刃,神色却异常平静,他甚至没有后退半步,只是静静地看着徐舒月:“徐千户,哦不,徐掌房,你若想杀我,在柳林别院,在我识破纸条玄机时,有太多机会可以动手,何必等到现在?”

  他顿了顿,缓缓道:“陛下为何不直接让靖影司接手此案,反而要大费周章,让我这个顺天府推官和你这个北镇抚司千户在前面冲杀?因为他需要‘明面上’的查案结果,需要陆宏渊的罪证公之于众,以安朝野之心,以正国法。而靖影司,是暗处的刀,不能轻易见光。你我的目标,在追回铜料、铲除陆宏渊势力这一点上,是一致的。杀了我,案子如何继续?你如何向陛下交代?陛下需要的是一个能替他查明真相、稳定局面的能臣,而不是一具因内讧而倒下的尸体。”

  “更何况,”张绥之目光深邃,“你真的认为,陛下会完全放心将如此重要的案子,交给一个刚刚成立、底细未明的靖影司吗?我若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以为陛下会不做他想?到时,你这把刚刚出鞘的‘暗刃’,还能得到几分信任?”

  徐舒月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张绥之的话,句句戳中要害。她奉命监视张绥之,也奉命在必要时“协助”他,但更重要的,是确保案子沿着皇帝预设的方向发展。杀了张绥之,确实是最愚蠢的选择。

  僵持了片刻,徐舒月手腕一收,绣春刀“锵”的一声归入鞘中。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恢复了平日那种略带桀骜的神情,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你说得对。现在杀你,弊大于利。”她走到桌边,重新拿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仿佛要浇灭心中的躁动,“既然如此,张大人,接下来有何高见?奉旨查案,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

  张绥之也松了口气,颈间的凉意散去,他知道,暂时的危机解除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合作关系就此确立。他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批被陆宏渊转移的铜料。陆宏渊已死,他的手下树倒猢狲散,但白莲教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这批重要的物资。”

  “你可有线索?”徐舒月问道。

  张绥之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有一个猜测。今日在北郊黑山坳与那些贼人接头时,我曾闻到他们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气,甜腻中带着一丝冷冽,绝非寻常脂粉。当时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闻过。方才在宫中,面对陛下时,心神紧绷,此刻冷静下来,忽然想起来了——”

  他抬起头,看向徐舒月,一字一顿道:“那种味道,我在清音阁里闻到过,是阁中那些女校书惯用的,一种名为‘夜来香’的昂贵熏香。而且,陆宏渊是清音阁的常客,与阁主苏妙卿关系匪浅。清音阁背景复杂,三教九流汇聚,本就是藏匿、转运脏物的绝佳场所。最重要的是,苏妙卿此人,神秘莫测,我总觉得她不像普通的青楼老板。”

  徐舒月凤目一凝:“清音阁?你是说,那批铜料,可能就藏在清音阁?或者,通过清音阁的渠道运走了?”

  “极有可能!”张绥之肯定道,“陆宏渊与白莲教勾结,清音阁很可能就是他们在京城的一个重要联络点和中转站。如今陆宏渊事发,白莲教急于将铜料脱手或转移,清音阁必然是关键一环!”

  徐舒月当机立断:“既然如此,还等什么?立刻调集人手,包围清音阁,搜查!”

  张绥之却摇了摇头:“不可鲁莽。清音阁能在京城立足多年,背后势力盘根错节,没有确凿证据,贸然闯入,只怕打草惊蛇,反而让他们有机会销毁证据或趁机逃脱。我们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并且,要快!”

  他思索片刻,眼中闪过决断:“这样,你立刻以北镇抚司的名义,调一队可靠缇骑,暗中封锁清音阁前后出口,许进不许出。我这就去顺天府签发搜查文书,便说是接到线报,有江洋大盗藏匿于清音阁内。我们双管齐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好!”徐舒月毫不拖泥带水,“我这就去安排!半炷香后,清音阁外汇合!”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然。之前的猜忌与摊牌暂且搁置,此刻,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揭开清音阁的秘密,找到那批关乎大局的铜料!

  夜色中,两道人影迅速离开张宅,分头行动,如同两支离弦之箭,射向那座藏匿着无数秘密的繁华之地——清音阁。一场新的较量,即将在莺歌燕舞的掩盖下,骤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