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溯源-《梦婆录》

  今日宁晋城的黄昏,带着几分缠绵的哀愁,夕阳斜斜地挂在城楼上,将青石板路映得泛红。

  秋瑾一袭淡青色衣裙,腰间悬着楠糖给她打的络子,步履沉稳地走在街上。她眉目清冷,眸中似含霜雪,对周遭的嘈杂充耳不闻。

  而跟在她身侧的陆明萱却截然不同。她一身浅绿色衣裙,发间簪着一支银铃步摇,走起路来叮当作响,灵动得像只山间的小鹿。她左顾右盼,耳朵竖得老高,恨不得把街上所有人的闲言碎语都听进耳朵里。

  陆明萱第一次出远门,还没有侍女随从跟着,每日可以看不同的风景。像极了脱缰野马,每到一处便要看一看,逛一逛。

  秋瑾有些头疼,离开封咸三日,两人才走了一个城。看来距离沧澜城还要十天半月吧,不过这时候的炸荷花、荷花饼味道真不错。

  “秋瑾,你听——”她忽然拽住秋瑾的袖子,压低声音,“他们都在说那对‘杨柳情缘’呢!”

  秋瑾淡淡瞥她一眼:“这与我们何干?”

  陆明萱撇撇嘴:“世人皆爱真情,我好奇还不行吗?”

  秋瑾看着她不语,径直往前走。

  世人歌颂男女之情,只因真情难得!

  两人在茶楼坐下时,隔壁桌的几个商人正议论得热火朝天。

  “唉,谁能想到杨三郎竟会做出这种事!”

  “可不是?柳小姐多好的人啊,施粥办学,待人和善,怎么就……”

  “听说杨三郎今日冲进柳府,当着柳老爷的面撕了婚书,非要娶一个浣衣女!”

  “那浣衣女什么来头?竟能迷得杨三郎神魂颠倒?”

  “谁知道呢!不过杨三郎今日那模样……啧啧,像是中邪了似的!”

  大家聊了好几日了,依旧无法相信“杨柳”变心不能在一起。

  多好的两个有情人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陆明萱却听得眼睛发亮,凑近秋瑾低声道:“师…秋瑾,你听!他们说杨三郎像中邪了!”

  秋瑾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眼皮都没抬一下:“世人多的是心志不坚,易被外物所惑,何须大惊小怪?”

  陆明萱不服:“可若是真被邪祟缠上呢?”

  秋瑾终于抬眸看她,眸色幽深:“你可以爱管闲事了,但赶紧把往生阵练熟吧。以后梦婆山,就靠你来发扬光大了…”

  陆明萱语塞,“我也很努力的…”

  不一会儿,她又不死心。“世人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也该是顺应天意!”

  秋瑾懒得与她争辩,只淡淡道:“喝完茶,先找个客栈睡觉才是大事。”

  两人刚出茶楼,忽见街角一阵骚动。人群如潮水般分开,一道踉跄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来。

  ——正是杨凌南。

  他衣衫凌乱,发冠歪斜,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褪色的红木匣子,眼神涣散,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

  陆明萱瞳孔骤缩。

  在她的灵视中,杨凌南的背上趴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红衣女子!那女子长发如瀑,青白的手指死死扣住他的脖颈,黑气如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四肢。

  更骇人的是,她的腹部有一个血窟窿,浑浊的黑血正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却无人看见。

  “秋瑾!”陆明萱一把抓住秋瑾的手腕,声音发颤,“他背上……有东西!”

  秋瑾眸光一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常人看不见,但她能感知到。

  杨凌南的灵台处,盘踞着一团浓稠如墨的怨气。

  秋瑾沉默片刻,忽然道:“……今日怕是不眠之夜了。”

  陆明萱眼睛一亮:“你要出手管了?”

  秋瑾见她这般行事,忍不住笑道:“怨气缠身,非寻常邪祟,若不处理,恐殃及无辜。这也是梦婆,必须出手的事。”

  其实历任梦婆都需要出来游历一年才可接任的。只是秋瑾师父走得太突然,而她又太过年幼,一直不曾出山。

  如今,她不仅补上了,或许还能更好的磨磨陆明萱。

  陆明萱笑嘻嘻地凑近:“我就知道,你嘴上说不管,心里还是软的!”

  秋瑾淡淡瞥她一眼:“性质不一样,如果只是寻常事情,不必理会。这和心软无关,你也要记着,万不可太过热心于红尘事。”

  陆明萱立刻闭嘴,但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夜深人静,客栈内。

  秋瑾指尖轻点桌上的犀角梳,梳子泛起幽蓝微光。她闭目凝神,精神力如丝如缕地蔓延出去,试图追溯杨凌南身上的怨气来源。

  而陆明萱则坐在窗边,指尖把玩着一枚银铃,眸中灵光流转。

  自从她醒来,获得灵视后,精神越来越好了。

  只是,老看到一些鬼祟现象,起初很不适应,如今倒是愈发适应。

  “如何?”陆明萱问。

  秋瑾缓缓睁眼,眸中寒意凛冽:“百年怨灵,因情而死,借水重生。”

  陆明萱皱眉:“所以……她是故意缠上杨凌南的?”

  秋瑾点头:“此灵执念极深,专噬有情人心智,欲拆散良缘。”

  陆明萱沉默片刻,轻声道:“那……杨柳情缘,还有救吗?”

  秋瑾看向窗外月色,淡淡道:“晚上,我们出去一趟。”

  陆明萱当即有些明了,这些邪祟白日里都不敢随意出现,且时间不长。

  秋瑾定是想直接找到红衣女鬼的“老巢”。

  夜色如墨,宁晋城陷入沉寂,唯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偶尔打破寂静。

  秋瑾换了一身轻便的衣物,腰间的犀角梳用符纸封住,以防被对方察觉。

  陆明萱则穿了一身素色短打,银铃步摇取下,只在腕间缠了一串镇魂铃。

  “需要去杨府吗?”陆明萱压低声音问。

  秋瑾摇头:“不用,直接去护城河。”

  护城河的水面泛着幽幽冷光,夜风掠过,带起一阵潮湿的腥气。

  陆明萱刚靠近岸边,就猛地捂住鼻子:“好重的水腥气!”

  秋瑾蹲下身,双手结印,直接网住水面,指尖轻点,闭目凝神。

  秋瑾精神力如丝蔓延,水下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梦境中,秋瑾看见…

  百年前,一个素衣女子站在河边,手中攥着一封被泪水浸湿的信笺。

  随后,生无可恋的女子,纵身跃入水中时,指甲深深抠进河岸青砖,留下十道血痕。

  她沉入河底前,嘴唇蠕动,似在诅咒:“愿天下鸳鸯……尽离散……”

  男人,是这世间最最薄情之人!感情,是最最靠不住的东西!她恨!她好恨!

  她带着满心的不甘与怨念,离开了尘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