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通缉与暗流-《民国英雄喋血上海滩》

  第四部 第四十二章:通缉与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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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咚!”

  门外青石板上传来的皮靴声,沉闷、整齐、带着碾压般的压迫感,如同踏在郑永的心口。每一步都让冰冷的铁门微微震颤,震落簌簌灰尘。声音越来越近,目标明确地逼近这间死寂的仓库。是巡捕?还是别的什么势力?无论哪一种,对于此刻濒临油尽灯枯、身负重伤又藏有惊天秘密的郑永来说,都是绝境!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早已被血污凝结的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那枚冰冷的铜盒,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的伤口。困兽!他成了真正的困兽!铁门厚重,锁死在外,唯一的钥匙或许就在那个刚被神秘灰衣人击毙的杀手身上。门外是武装的队伍,门内是两具尚温的尸体和他这个移动的血人!无处可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柴——

  高处!气窗!

  郑永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浓稠的黑暗,死死锁定仓库深处角落上方。那里,靠近屋顶的位置,一扇窄小的方形气窗轮廓在黑暗中隐隐约约。那是唯一的、渺茫的生机!之前因为高度和重伤被他下意识忽略,此刻却成了仅存的浮木!

  求生的欲望瞬间压倒了身体的极限。他几乎是凭着近乎本能的驱使,手脚并用,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拼命朝着气窗下方爬去!粗糙的水泥地磨蹭着伤口,每一步挪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和强烈的呕吐感,但他全然不顾。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哐当!”一声巨响!是枪托狠狠砸在紧闭铁门上的声音!

  “开门!巡捕房办案!里面的人立刻开门!”一个粗粝而蛮横的声音在门外咆哮起来。

  紧接着是更大力的撞击!砰砰砰!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轴处的灰尘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郑永的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他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腥甜的血丝,终于爬到了气窗正下方!上面堆放着几个沾满油污、看似沉重的空木箱。他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右臂已经完全麻木,左臂也无法使出全力。他环顾四周,目光绝望地扫过地面……匕首在远处,手枪在门边死尸旁……没有任何趁手的工具!

  门外撞击声越来越猛烈,锁扣发出金属扭曲的哀鸣!门,快要被撞开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郑永的目光扫过墙角——半截锈迹斑斑、拇指粗细的废弃钢管斜靠在墙根,不知是做什么工具留下来的!长度刚好!

  希望!郑永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芒!他猛地扑过去,用左手抓起这根冰冷的钢管,拖着它踉跄回到木箱堆下!

  门外,撞击声骤然停止。紧接着,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

  “找撬棍!把门给我砸开!”

  不能再等了!郑永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根沉重的钢管高高举起,狠狠砸向最上面的一个空木箱!

  “轰隆!”

  一声巨响!空木箱被砸得四分五裂!木屑横飞!与此同时,门外的声音陡然一静,显然被里面突如其来的巨响惊住了!

  郑永要的就是这短暂的混乱!他扔掉钢管,借着墙壁的支撑,忍着剧痛,手脚并用,疯狂地踩着脚下散乱的木头碎片向上攀爬!碎裂的木箱为他提供了极其粗糙、极其不稳的落脚点!每一次向上挪动,都伴随着脚下木头碎片的滑落和身体撕裂般的摇晃!鲜血浸湿了木头,留下暗红的印记。

  “砰!!”仓库的铁门终于被巨大的力量强行撞开!几道强烈的手电光柱如同冰冷的利剑,瞬间刺破仓库的黑暗,疯狂地在里面扫射!

  “不许动!”

  “里面的人!举起手来!”

  混乱的吼叫声伴随着枪械上膛的咔嚓声同时响起!光线首先定格在门口不远处那两具倒卧在血泊中的陌生尸体上!

  “有死人!两个!”巡捕惊呼。

  “在那里!上面!有人要跑!”另一道手电光猛地向上抬起,精准地捕捉到了郑永攀爬到一半的身影!他半个身子已经探进了气窗狭窄的方形洞口,双腿还悬在洞外!

  “抓住他!开枪!”为首的巡官厉声咆哮!

  “砰砰砰!”

  刺耳的枪声在密闭的仓库里轰然炸响!子弹呼啸着从郑永悬空的腿边险之又险地擦过,打在墙壁和气窗边缘,溅起一串串火星和砖石碎末!

  郑永亡魂皆冒!强烈的求生意志催发出最后的力量!他腰腹拼死一拧,双腿猛地蹬踏在最后的着力点上,整个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硬生生从那狭窄的气窗孔洞中挤了出去!背后传来衣服被尖锐窗框撕裂的声音!

  “噗通!”

  他重重摔落在宝昌典当行后院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喉咙口涌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差点当场昏厥。

  仓库内的混乱叫骂声、手电光四处乱扫的光柱,清晰地穿透气窗传了出来。

  “妈的!他跳窗跑了!”

  “快!从后巷包抄!别让他跑了!”

  “你!你!留下封锁现场!其他人跟我追!”

  脚步声和呼喊声如同炸开的马蜂窝,迅速分成两股,一股涌向仓库深处查看尸体,另一股则急促地向典当行后门方向冲去!

  郑永浑身剧痛如同散架,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的裤腿,但他知道,绝对不能停!他挣扎着用手撑地,试图爬起来,左手却按到了一个硬物。借着远处微弱的路灯光晕一看——是刚才被灰衣人击毙那个杀手的皮腰包!在他从气窗挤出来挣扎时,腰包带子挂在了窗框上,竟被他一起带了出来!

  顾不上细看,郑永一把扯下腰包胡乱塞进怀里,和胸前的铜盒挤在一起。他咬碎钢牙,凭借着对附近工人聚居区复杂地形的熟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钻入了后院墙根一条堆满垃圾和破筐的狭窄缝隙,在巡捕们冲出后门、手电光四处乱晃的瞬间,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错综复杂、污水横流的背街小巷深处。

  剧烈的奔跑撕扯着每一道伤口,冰冷的夜风灌入肺里如同刀割。郑永不知道跑了多久,只知道必须远离宝昌路,远离任何可能被封锁的主干道。他专挑那些最黑暗、最肮脏、弥漫着煤灰和生活垃圾腐臭气味的工人棚户区穿插。肺像要炸开,脚步越来越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终于,在一条堆满废弃机床零件、尽头几乎被一堵摇摇欲坠的砖墙堵死的死胡同阴影里,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贴着冰冷潮湿布满苔藓的墙壁滑倒在地,意识陷入了半昏迷的黑暗。

  ……

  法国领事官邸顶层书房。

  灯火通明,压抑的空气如同凝固的胶体。壁钟的滴答声被无限放大,敲打着僵硬的神经。纳吉尔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矗立在红木书桌旁,高大的身躯投射下的阴影几乎将桌上那张展开的薄纸完全吞噬。他那双布满血丝的蓝灰色眼睛,空洞地盯着纸上那行纤细娟秀的字迹,仿佛要将每一个笔画都刻入骨髓深处,连同那蚀骨的剧痛一起焚烧。

  七月流火,伏于九地之下。待时而动,起于青萍之末。甲戌丙寅。

  笔迹。妻子的笔迹。像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沙利叶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几乎在纳吉尔失控砸桌的瞬间,就已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对铜盒内部结构的二次检查中。他动作快如幻影,拿起放大镜,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在铜盒内壁每一个细微的角落、每一道隐蔽的接缝处反复摩挲、探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纳吉尔雕塑般的姿势终于有了一丝改变。他缓缓抬起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沉重得像拉动一架破旧的风箱,强行压下几乎要撕裂胸腔的狂澜,将冰冷的目光投向沙利叶。

  “盒子本身还有什么?缝隙?夹层?”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沙利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传递的触感上。突然,他摩挲盒底的指尖猛地一顿!像是捕捉到了一片极其微小的、异于铜质内壁的凸起!

  他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

  没有丝毫犹豫,他闪电般拿起那枚锋利的圆头金属镊子,精确地探入盒内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缝隙。手腕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极其轻柔地一挑——

  “嗒!”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一片薄如蝉翼、指甲盖大小、近乎透明的乳白色薄片,被镊子尖稳稳地挑了出来!它巧妙地嵌在盒底侧壁一个微雕凹槽内,几乎与铜质盒体融为一体,若非沙利叶那非人的洞察力和触感,绝无可能被发现!

  沙利叶小心翼翼地将这片薄如羽翼的晶片移到灯光下。光线穿透薄片,立刻在其表面折射出一种极其柔和、仿佛有生命般的微弱流光。薄片上,清晰地蚀刻着一组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微点线构成的图案!这图案并非平面,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精密的立体结构,线条与点之间构成了某种深奥难解的网格或星图!

  “微缩胶片!”沙利叶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隐隐的兴奋,“最新型的德国间谍技术!上面是立体编码点阵!需要专门的解码透镜才能读取!”

  纳吉尔一步跨到桌前,目光死死锁住那片在灯光下流转着神秘光晕的薄片。蓝灰色的眼眸里,那足以摧毁一切的剧痛风暴被强行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极地寒冰般的专注和冷酷。他认得这种技术,这是只有情报世界最顶尖层级才会使用的终极加密手段!价值远超那张蛰伏指令!

  “立刻破译!”纳吉尔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动用‘鹰巢’所有资源!我要知道上面每一个点、每一条线的含义!不惜一切代价!”

  沙利叶罕见地点了点头,动作迅捷无比地将薄片放入一个特制的防震铅盒中收好。他拿起那张写着指令的薄纸,目光再次扫过那行字迹。“甲戌丙寅……1934年正月……”他低声复述,眉头紧锁,“蛰伏指令……但这微缩胶片的刻录时间……”他凑近灯光,仔细辨别薄纸本身的材质和墨迹渗透的程度,又对比了铜盒内部的氧化痕迹,“……铜盒内部氧化层较新,边缘磨损与纸张反复折叠痕迹的包浆……这胶片……是在指令之后很久才被放入盒中的!至少是去年底甚至今年初!”

  新的情报!在蛰伏多年之后,“九尾狐”或其核心成员,在近期再次激活并传递了新的、层级更高的绝密信息!而且承载信息的媒介,是超越时代、极难被察觉的微缩影像!

  “指令是旧的蛰伏令,但盒子是新启用的情报传递点!”纳吉尔瞬间抓住了关键,眼神如同捕捉到猎物的猛兽,“‘待时而动’的‘时’……就在眼下!这铜盒,就是‘青萍之末’!找到那个灰衣人!那个在宝昌路仓库出现又消失的灰衣人!他很可能就是接收或者传递这个铜盒的人!”

  线索骤然清晰!灰衣人从幕后浮出水面,成为连接蛰伏指令与最新情报的关键节点!

  “沙利叶,”纳吉尔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动用所有暗线,挖地三尺,找出那个灰衣人!我要活口!立刻!”

  ……

  冰冷的湿气和浓烈的垃圾腐臭如同粘稠的淤泥,包裹着郑永的意识。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由远及近的、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如同一根细针,刺破了他半昏迷的麻木。

  “梁叔,你看!那边墙根底下好像躺着个人!”

  “轻点声!……嚯!好多血!……看着像工人兄弟……”

  “别是死了吧?”

  “还有气儿!快!搭把手!抬到老地方去!”

  几双粗糙而有力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郑永沉重的身体。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依稀辨认出几张布满煤灰和汗水印痕、充满焦急和朴实质朴的工人脸庞。

  “……工……工友……”郑永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兄弟!挺住!咱带你走!”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苏北口音。

  郑永被抬进了一个低矮、拥挤、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汗味的小窝棚里。几个穿着破旧工装的汉子围在铺着草席的板床边,有人端来温热的米汤,有人拿着干净的布条试图帮他擦拭脸上凝结的血污。那个被称为“梁叔”的、五十岁上下、面容黝黑敦厚的老工人,动作麻利地解开郑永被血浸透的上衣,查看伤口。

  “老天爷……这刀枪伤……”梁叔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锁,“后生,你这惹了大麻烦啊!”

  郑永虚弱地点点头,用尽力气指了指胸口:“……东西……重要……”

  梁叔的目光扫过郑永血迹斑斑的胸口,看到了那个被血浸染的铜盒边缘和那个皮腰包。“放心,咱穷工人,不贪别人东西。”他声音低沉却很郑重,“但你这伤太重,得想法子弄点药,不然熬不过……”

  就在这时,窝棚那扇薄薄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半大小子钻了进来,手里攥着一张明显是从墙上撕下来的纸张,脸上满是惊惶:“梁叔!不好了!外面……外面到处都贴着告示!抓……抓这个人!”他指着床上奄奄一息的郑永,“还……还有照片!说他是杀了好几个人的江洋大盗!悬赏一百块大洋!”

  窝棚里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工人的目光都惊愕地聚焦在郑永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恐惧。悬赏令!照片!这意味着郑永的身份完全暴露!

  梁叔一把抓过那张告示,凑到窝棚里昏暗的油灯下。郑永也挣扎着想看清纸上内容。纸上赫然是他的一张半身照!照片很新,背景似乎是……某个宴会场合?照片旁边是触目惊心的粗黑大字:“悬赏通缉:悍匪郑永!昨夜于宝昌路犯下连杀数命之滔天血案!提供线索或擒获者,赏大洋一百!死活不论!”落款是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

  照片?!郑永的心猛地沉入无底深渊!这张照片……他从没拍过!背景……他只在一种公开场合出现过——几天前法租界总领事馆举办的慈善晚宴!那时他和顾成章作为工人代表受邀出席!照片只可能是那时被偷拍的!

  是谁?谁在那个时候就盯上了他?甚至预谋好了要用这张照片将他钉死为“悍匪”?巡捕房?日本人?还是……隐藏在暗处的……灰衣人?

  一种比刀枪更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郑永!他不再仅仅是被追捕的对象,而是早已落入一张精心编织、环环相扣的巨网中心!这通缉令,就是收网的信号!

  梁叔拿着通缉令的手微微颤抖,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郑永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震惊、恐惧、同情,还有一丝挣扎。一百块大洋……足以让这里任何一个家庭彻底翻身,也足以让他们所有人万劫不复!

  “后生……”梁叔的声音干涩无比,“你这……你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郑永剧烈地喘息着,目光死死盯着那张悬赏令上自己清晰的照片,每一个毛孔都渗透着刺骨的寒意。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身份被彻底钉死为“悍匪”,名单在怀,重伤濒死,身处这拥挤却随时可能因恐惧而告密的工人棚户……真正的绝境,似乎才刚刚降临。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左手,颤抖着伸向梁叔,指向那张悬赏令上照片的背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眼神里充满了急切的求证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见过……这……地方……谁……当时……在……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