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宅院深深-《铁衣犹带酒痕香》

  青石板的寒气透过破烂的衣袍渗进骨头里,刘鑫像团被揉皱的纸,趴在巷口一动不动。护卫的靴印还留在腰上,每喘一口气都扯着疼,可他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全是何菀芝搭在秦熺胳膊上的手,还有那眼尾藏不住的娇羞——那是跟他过了这些年日子里,从未有过的模样。

  他撑着墙慢慢坐起来,指尖摸到满是泥污的衣角,忽然笑了一声,笑声哑得像破锣。自己不过是个管杂货铺的奴才,识得几个字、算得几笔账,就敢盼着人家真心待他?何菀芝要的是云锦金钗,是高官显贵围着的体面,不是他这漏风的屋子、粗茶淡饭的日子。

  踉踉跄跄走回住处,他烧了锅热水,把自己搓洗得通红,又煮了碗热汤饼。暖意在胃里散开时,他才觉得活过来了。

  看着屋里散落的胭脂盒、女儿穿过的鞋袜裙衫,他深吸一口气,将母女俩的东西全收拾出来,堆在门外——很快就有乞丐捡了去,倒也算物尽其用。

  桌案擦得干干净净,刘鑫磨好墨,握着笔的手却有些抖。“休书”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墨汁晕开时,他忽然想起成亲那天,何菀芝盖着红盖头,轻声问他“以后会好吗”。那时他说“会”,如今却只能用这张纸,放她去寻真正想要的好。

  墨迹干透,刘鑫把休书折好,压在桌角。窗外的天快亮了,他想,从此各走各的路,也算求仁得仁了。

  巷口的议论并未随刘鑫的离去而消散。有常在秦府附近走动的老茶客,捏着紫砂壶摇头:“秦家大少奶奶是曹家姑娘,金枝玉叶般的人物,怎会住那二进小宅?”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很快在市井间漾开。

  有人凑趣接话:“我瞧那女子身段妖娆,说话软得能掐出水,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端庄?定是秦大人藏的外室!”

  流言像长了翅膀,三两天就飘进了御史台。可御史台上下全是秦桧的亲信,有人刚把听到的风声记在纸上,就被同僚不动声色地抽走,揉成了纸团——谁也不敢触秦家的霉头。

  实情堵在了朝堂之下,却没堵得住深宅里的眼线。曹氏正坐在梳妆台前,丫鬟为她绾发时,手指忽然顿了顿,低声将巷口的传闻说了出来。金簪“当啷”一声掉在镜台上,曹氏握着帕子的手骤然收紧,指尖掐进了掌心。

  她早听闻秦熺在外头不规矩,却没想到对方竟敢这般张扬,还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顶着“夫人”的姿态招摇。镜中的自己面色发白,曹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怒——秦家与曹家绑在一处,这事断不能闹大,可也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铜镜里的芙蓉面渐渐失了血色,曹氏指尖捏着的云锦帕子,被绞得变了形。当年父亲握着她的手说“秦家势头正盛,嫁过去是为你好”时,她望着窗外飘落的桃花,心里满是不情愿——可父命难违,她终究还是穿着十里红妆,进了秦府的大门。

  初嫁时的日子,倒也有几分暖意。秦熺生得一副好皮囊,说话时温声细语,会在春日里陪她去园子里赏牡丹,也会在她做针线时,静静坐在一旁看书。长子出生那天,他抱着襁褓里的孩子,笑得像个孩子,说“往后咱们就是完整的家了”。那时曹氏以为,或许父亲的选择是对的,她能在这深宅里,安稳过一辈子。

  可这份安稳,很快就被打破了。先是秦熺以“府里人手不够”为由,抬了个清秀的丫鬟做妾;接着又看中了吏部侍郎家的庶女,软磨硬泡着娶进门。秦熺对着曹氏言之凿凿,说什么以后再不纳妾,结果转头又把主意打到了平民女子身上。

  她永远忘不了,有个穿粗布衣裳的男人跪在府门前,哭着要找被抢的妻子,秦熺让护卫将人拖走,没过几天就传来那男人“失足落水”的消息。

  还有个女子被抬进府后,夜里偷偷悬梁自尽,秦熺只淡淡吩咐“找个地方埋了”。那些日子,曹氏整夜整夜睡不着,她知道丈夫做得不对,可她更怕——怕这些脏事传出去,儿女将来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你爹是个强抢民女的恶霸”。

  于是她开始动手。男人的“落水”,是她让人在河边放了块松动的青石板;女子的“自尽”,是她让人在房梁上做了手脚,对外只说“女子不堪受宠,自寻短见”。她像个刽子手,亲手为丈夫的恶行擦去痕迹,只盼着他能收敛些,顾念几分夫妻情分。

  可如今,秦熺竟公然在外头养起了外室!还让那女人身着绫罗,头戴金钗,顶着“秦夫人”的名头招摇,全然忘了她这个正妻,忘了府里的儿女。

  曹氏猛地一拍桌案,镜台上的金簪震得嗡嗡响。她唤来贴身侍女,声音冷得像冰:“去查,将那女人的来历、秦熺去那宅子的时辰,全都查清楚——一点都不能漏! ”

  侍女应声退下,屋内只剩下曹氏一人。她望着镜中自己眼底的寒意,忽然想起初嫁时的桃花,那时的风是暖的,如今却只剩这深宅里,化不开的恨。

  侍女垂手立在廊下,声音压得极低,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一禀明:“那女子名为何菀芝,原是温府杂货铺管事刘鑫的妻子,在温府管着采买事宜,有个二十岁的女儿,在温姑娘身边做女使,据说……据说那女儿是……是大人的亲骨肉。大人半年前找到她,将她安置在果仁坊的小宅子里。他们的女儿,听说前些日子,也就是温府出事后,被送进了恩平郡王府,成了咱家二姑爷的侍妾。

  这何氏,听说是孤女,寄居在叔父家,不堪忍受虐待跑了出来,正遇上被贼匪打劫,身无分文又身染重病的咱家大人,是这个何氏救了大人,俩人此后就在一小镇租房同住。

  后来大人进京赶考,遇到相爷,成为秦府大公子,之后就是相爷为大人求娶夫人。据说大人当年曾派人找过何氏,但未曾找到。半年前何氏跟随温夫人到府里参加老夫人的寿宴,遇到大人,俩人才有了交集。之后就……”

  侍女回禀完,长舒了一口气。

  曹氏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茶盖碰撞杯沿,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恩平郡王妃秦兰静,是她的亲生女儿,秦熺竟把自己的私生女送进女儿府里做侍妾,这是把她的脸面、秦家的体面,全都踩在了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