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图穷-《河葬》

  楼下的打斗声并非虚张声势,是真真切切地动了手。东洋浪人拔出了那狭长的弯刀,刀光在火把映照下泛着青冷的寒芒。赵北山和他的兵也不是吃素的,虽说武器杂乱,柴刀、梭镖甚至铁锹都有,但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狠劲儿,一点不输。

  “八嘎!让开!”那仁丹胡厉声喝道,他并未拔刀,但眼神比刀还冷,“我们的,要见王爷!有要事相商!”

  “王爷是你们想见就见的?”赵北山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刚才一个浪人偷袭,在他胳膊上划了道口子,“兄弟们,护住楼口,别让这些倭寇惊了王爷銮驾!”

  马三冲下楼,见此情景,又急又怒,冲着双方大喊:“住手!都他娘的住手!有话好说!”

  可杀红了眼的双方,哪还听得进去。浪人刀法诡异刁钻,赵北山的部下仗着人多和不怕死的劲儿,一时竟打得难分难解。

  木楼上,豫王爷脸色铁青,听着下面的厮杀声,看着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徐师爷,胸口剧烈起伏。瑞王府!侧福晋!秘图!一个个名字像锤子砸在他心上。

  “王爷,”云中君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楼下虽乱,尚在可控。当务之急,是‘那东西’。”

  豫王爷猛地看向他。

  明镜法师也道:“阿弥陀佛。徐施主已然吐露,‘秘图’之事恐怕已非秘密。东洋人此次前来,目标恐怕并非盐窝子,而是王爷,或者说,是王爷身上的‘秘图’。”

  溥锡又惊又怒:“他们……他们怎么知道?难道是瑞王府那边走漏了风声?”

  “现在追究这个已无意义。”云中君目光锐利,“王爷,那‘秘图’,此刻在您身上?”

  豫王爷沉默良久,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他走到床边,摸索片刻,竟从硬板床的夹层里,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事。油布展开,里面是一卷色泽暗黄、不知何种材质的薄绢,边缘已有磨损,可见年代久远。

  “此物……乃世祖皇帝入关时,得自前明宫廷秘藏。”豫王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上面所载,并非金银宝藏,而是……关乎我大清龙脉气运的一处‘穴眼’所在,以及……一种借助地脉龙气,炼制‘镇国器’的古老法门。”

  龙脉穴眼!镇国器!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这远比什么金银财宝更惊人!

  “祖训有言,非国运倾颓、社稷危亡之际,不可轻动,更不可示于人前。”豫王爷抚摸着那卷薄绢,如同抚摸着一块烙铁,“没想到,今日……”

  楼下,打斗声骤然停歇!并非分出了胜负,而是那仁丹胡用生硬的官话高喊:“楼上的王爷!请住手!我们并非为厮杀而来!我们是为合作!我们知道‘星纹钢’!我们知道‘龙脉秘图’!我们可以帮您,对付袁世凯!”

  他竟然直接喊出了“星纹钢”和“龙脉秘图”!

  马三在楼下也惊呆了,他显然不知道这秘图竟牵扯如此之大。

  云中君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道:“果然!他们与周秘书长,甚至与袁宫保,并非一路!他们是想绕过中原势力,直接攫取龙脉之秘!”

  形势瞬间明朗。东洋人野心更大,他们要的不是一方势力称雄,而是要断这华夏的根基建制!

  “王爷!不可听信倭人蛊惑!”赵北山在楼下大喊,“兄弟们,护驾!”

  眼看冲突再起,云中君忽然对豫王爷道:“王爷,此物留在此地,已是滔天大祸。需立刻转移!”

  “转移?往哪里转移?”豫王爷茫然四顾。

  云中君的目光,落在了陈继祖身上。“陈小哥,你过来。”

  陈继祖心头一跳,走上前。

  云中君将那张薄绢迅速卷起,塞入一个普通的竹筒,用蜡封好,递到陈继祖手中。他的动作极快,语气凝重:“此物干系重大,远超你我想象。你年纪最轻,目标最小,不易引人注意。带上它,趁现在混乱,从后山小路走!去……去运河边,找你父亲旧识,或者任何你觉得可靠的地方,藏起来!记住,人在图在!”

  陈继祖只觉得那竹筒滚烫,几乎要拿不住。“仙长,我……”

  “没时间犹豫了!”豫王爷也下了决心,咬牙道,“陈继祖,本王……拜托你了!”这位天潢贵胄,此刻竟对一个平民少年,用上了“拜托”二字。

  溥锡也想说什么,却被明镜法师按住:“贝子爷,您目标太大,留下吸引视线,方是上策。”

  陈继祖看着手中沉甸甸的竹筒,又看看楼下隐约的火光与刀光,再看看眼前几位长者决绝的眼神,一股从未有过的热血与责任涌上心头。他重重点头,将竹筒紧紧揣入怀中,对着豫王爷和云中君深深一揖,转身便从木楼后窗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山林中。

  几乎在陈继祖消失的同时,木楼前门的打斗声再次激烈起来。东洋人似乎失去了耐心,开始强攻。

  “王爷!马三爷顶不住了!”一个马三的手下连滚爬爬跑上来报告。

  豫王爷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对云中君和明镜法师道:“仙长,禅师,我们下去。会会这些东洋‘客人’。”

  他走到瘫软的徐师爷面前,冷冷道:“把他捆了,看起来。”

  当豫王爷出现在楼梯口时,楼下的打斗为之一滞。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这位虽落魄却威仪犹存的王爷身上。

  那仁丹胡收起刀,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王爷,终于肯见面了。我们的提议,您考虑得如何?只要交出‘秘图’,大日本帝国,可以支持您复辟!”

  豫王爷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目光扫过狼藉的现场、受伤的双方人员,最后落在那仁丹胡脸上,缓缓地,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做梦。”

  仁丹胡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化为狰狞:“八嘎!敬酒不吃吃罚酒!抓住他!”

  浪人们再次挥刀上前。赵北山和马三的人也怒吼着迎上。

  云中君与明镜法师一左一右,护在豫王爷身前。云中君袖袍无风自动,明镜法师口诵佛号,声如洪钟,竟让冲在前面的两个浪人动作一滞。

  混乱,厮杀,怒吼,刀光剑影……在这隐秘的山坳里,为了那张关乎气运的薄绢,各方势力彻底撕破了脸。

  而此刻,怀揣着那烫手山芋的陈继祖,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漆黑的山林中狂奔。他能听到身后坳子里传来的隐约喊杀声,也能感受到怀中竹筒那冰冷却又灼人的分量。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寻找父亲、探寻身世的少年。他被迫扛起的,是一段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人的秘密,一个搅动了朝堂、江湖乃至异国势力的巨大漩涡。

  潜流,已化为惊涛。而他,被抛入了这波涛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