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孤狼浴血-《重生茶香暖八岁》

  采石场的第三个白昼,是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凝固的死寂中缓缓铺开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一块浸透了水的巨大裹尸布,严丝合缝地覆盖着天空,阻隔了绝大部分光线,让这片废墟沉浸在一种阴冷、晦暗的色调之中。寒风也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变得黏稠而迟滞,只是偶尔有气无力地卷起一些细小的石砾和尘埃,在空中形成缓慢、扭曲、如同鬼魅舞蹈般的灰色烟柱,旋即又无力地落下。废弃的石屋内,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浓重的霉腐气息、尘土味以及一种从墙壁和地底渗出的、阴冷的潮气。几束惨淡的、缺乏温度的天光,如同垂死者的目光,透过屋顶和墙壁的破洞,斜斜地投射进来,在布满厚厚灰尘的地面上切割出几块模糊的光斑,反而更衬出四周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与寂静。

  林国栋蜷缩在墙角那片最深邃的阴影里,像一头受了致命伤、舔舐伤口等待最后时刻的野兽,尽可能地将自己瘦削的身体嵌入岩石的凹陷处。他用能找到的所有干枯发脆的杂草、几块破烂不堪的麻袋片以及腐朽的木板,胡乱地覆盖在身上,试图留住一丝可怜的体温,但刺骨的寒意依旧如同无孔不入的水银,渗透层层阻碍,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赵建国留下的那点救命的干粮——几个硬如铁石、表面开裂的杂粮窝头,早已被他用顽强的意志力,像对待钻石般珍惜地掰成指甲盖大小的碎块,每次只取一小粒,放在舌头上慢慢含化,用那点微不足道的淀粉甜味和粗糙的质感,欺骗一下如同火烧般灼痛的胃囊,压制住一阵阵令人眩晕的虚空感。墙角那个裂了缝的破瓦罐里积聚的雨水,带着浓厚的泥土腥气和铁锈味,他小口啜饮,喉咙却依旧干涩得如同龟裂的河床,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

  时间的流逝变得异常扭曲和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冰冷的、粘稠的沥青中艰难挣扎。他的感官却被提升到了某种超常的敏锐程度,耳朵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石屋外一切细微的声响——远处河对岸城市传来的、被距离扭曲得如同呜咽的模糊喧嚣,更远方铁路线上火车汽笛拉长的、带着凄厉尾音的嘶鸣,甚至是一只孤鸟掠过灰色天幕时翅膀扇动的微弱气流声。任何一丝超出这死寂背景音的异动,都会让他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骤然攥紧,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冰凉。脑海中,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进行着惨烈的拉锯战:一股是冰冷的、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绝望潮水,不断拍打着他意识的堤岸,反复提醒他郑主任倒台、证据落入敌手、所有通道被堵死的残酷现实,描绘着老孙、陈默可能已遭遇不测的惨状,以及自己作为弃子必然面临的、屈辱而痛苦的终结;另一股,则是微弱的、却如同风中残烛般顽强不肯熄灭的火苗,那是赵建国背负着最后一份抄写件、在晨曦中决绝离去的背影,是陈默用生命换来的“周芳还活着”那句如同神谕般的话语,是所有逝去和活着的人——老栓叔、王小山、周芳、陈默、老孙——那一双双充满期盼、不甘、信任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他,汇聚成一股不容他放弃的、沉甸甸的力量。

  他下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手中那块边缘被磨得相对锋利、沾满泥污的暗红色碎石,那冰冷的、粗糙的触感,像一根刺,不断刺激着他濒临麻木的神经,让他保持住最后一丝清醒。他在心中默默绘制着一幅地图,推演着赵建国可能选择的、最隐蔽的路线,计算着他日夜兼程可能到达的每一个节点,用想象中赵建国每向前艰难跋涉一公里、距离省城更近一步的画面,来顽强地对抗着现实中那如同实质般步步紧逼的、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这种近乎自我催眠的精神激励法,成了他在这绝境中,对抗生理极限崩溃和心理防线失守的、唯一且脆弱的盾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这冰冷石屋中多坚守一刻,哪怕多呼吸一次,都是在为远方的赵建国争取一分宝贵的时间,那微弱的星火就多一分燎原的可能。这信念,如同嵌入岩石缝隙的种子,支撑着他即将分崩离析的意志世界。

  午后,天色愈发阴沉得可怕,乌云仿佛就压在采石场那些突兀的岩柱顶端,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就在林国栋因极度的疲惫、饥饿和精神的持续高度紧张,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滑向昏沉模糊的边缘时,一阵极其轻微、却绝对不属于风声、落石或任何自然声响的异动,像一根淬了冰的、极其纤细的探针,猛地刺穿了他紧绷的耳膜!

  是鞋底极其谨慎地、试图消音却依旧无法完全避免的、摩擦过细小碎石的“沙沙”声!来自采石场入口方向那片乱石滩!而且,凭借多年狩猎养成的直觉,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声音并非单一来源,而是从几个不同的方位,以某种相互呼应、交替掩护的方式,呈一种缓慢但坚定的包抄态势传来!

  来了!最终的审判时刻,终于还是无可避免地到来了!

  林国栋全身的肌肉在千分之一秒内骤然收缩绷紧,血液仿佛瞬间沸腾又顷刻冰封!他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强弓,悄无声息地、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敏捷,狸猫般挪到墙壁一道最为隐蔽、视野却相对开阔的裂缝后面,彻底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被强行压制,瞳孔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状,向外窥探。

  只见远处那些嶙峋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乱石堆中,几个穿着灰蓝色制服、动作矫健如猎豹的身影,正利用岩石的阴影和凹凸作为完美的掩体,以娴熟的战术动作,低姿、快速、交替前进。他们手中紧握的制式步枪,在阴沉的天光下反射出冷硬而危险的光泽。他们的搜索队形专业而富有压迫感,目光如同盘旋的猎鹰,锐利地扫过每一处可能藏匿的岩石缝隙、废弃坑洞。更远处,还有模糊的人影在晃动,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一张无形却致命的巨网,正在冷静而高效地收紧!

  心脏在胸腔里如同失控的疯马,疯狂地冲撞着肋骨的牢笼,几乎要破膛而出。林国栋强迫自己将几乎要炸裂的恐慌死死压住,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冰冷地运转起来,像一台精密而残酷的计算机,快速评估着形势。这间石屋,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这里空间狭小逼仄,出口单一,一旦被堵死门口,就是插翅难飞的绝地,只能任人宰割。必须立刻转移!利用这片广袤、复杂如迷宫的采石场废墟与之周旋!

  他迅速在脑海中调取着对地形的记忆——那个深达数十米、如同大地伤疤的巨大挖掘坑底部,或许可以暂时隐匿,但那无异于自陷瓮中,绝无生路;那些堆积如山、看似可以藏身的碎石堆后面,极易被侧翼包抄,风险极大;唯一可能存在一线生机的,是那些早年开采留下的、纵横交错如同地下蚁穴的废弃矿洞和黑暗幽深的运输巷道!虽然里面情况未知,可能布满陷阱,也可能有死路,但至少提供了迂回和暂时摆脱视线的可能!

  不能再犹豫了!他看准那几名呈扇形搜索的队员视线交替、出现短暂盲区的刹那,像一道紧贴地面的灰色阴影,猛地从石屋后方一个因墙体坍塌形成的、不起眼的缺口滑了出去!利用几块巨大、倾倒的石碑残骸作为掩护,他猫着腰,以尽可能低的姿态,向着记忆中最近的一处矿洞入口方向疾速潜行!脚下不可避免地踩到碎石,发出在他听来如同惊雷炸响的细微“咔嚓”声,让他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断裂的边缘。他感觉后背仿佛被无数道冰冷的目光死死锁定,灼烧般的刺痛感清晰可辨。

  刚冲出不到二十米,身后就传来了尖锐刺耳的厉声呵斥和杂乱的、皮靴踩踏碎石的急促脚步声!“在那边!发现目标!追!”子弹刺破凝滞空气的尖啸声紧接着响起!砰砰砰!灼热的弹头从他头顶和身侧呼啸而过,狠狠地撞击在旁边的岩石上,迸溅出一连串刺眼的火星和四处飞射的尖锐石屑!死亡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雾,瞬间将他笼罩!

  暴露了!彻底暴露了!

  林国栋顾不上回头,也根本不敢回头,求生的本能和一股不屈的狠厉支撑着他,开始拼命狂奔!肺部像两个即将爆炸的老旧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受伤的脚底板每一次重重落地,都传来钻心刺骨、几乎让他昏厥的剧痛。他凭借着一丝残存的、对地形的模糊记忆,在犬牙交错的乱石堆中 zigzag 折线奔跑,不断急停、变向、利用每一个凸起的岩石和洼地作为短暂的掩体,试图以不规则的运动轨迹来干扰追兵的瞄准,甩开致命的子弹。

  当他连滚带爬、几乎是撞进那个黑黢黢、如同巨兽贪婪张开的咽喉般的矿洞入口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浓重霉烂味、硝石特有的刺鼻气息以及某种地下生物巢穴腥臊味的、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洞内光线急剧变暗,能见度极低,脚下坑洼不平,布满了松动的碎石和可能深不见底的积水坑。他不敢深入这未知的黑暗,怕里面有致命的陷阱或是绝路,只能紧贴着洞口内侧冰冷潮湿、长满滑腻苔藓的石壁,胸膛如同破鼓般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贪婪地吞咽着洞内污浊的空气,耳朵则像最灵敏的探测器,捕捉着洞外追兵迅速逼近的脚步声、叫骂声以及拉枪栓的金属摩擦声。

  “进洞了!妈的,钻老鼠洞了!小心点!可能藏在里面打黑枪!”

  “手电!快打手电!一组警戒洞口,二组跟我进去搜!”

  几道雪亮刺眼的手电光柱,如同死神的探照灯,猛地射入黑暗的矿洞,在凹凸不平的洞壁和地面上来回扫射,光柱所及之处,阴影疯狂舞动,更添几分诡异和恐怖。

  林国栋将身体死死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尽可能缩小体积,融入那片手电光难以直接照射到的阴影夹角里,连呼吸都彻底停止,握紧了手中那块唯一的“武器”——边缘锋利的碎石。他知道,如果对方决心进洞搜索,这狭小的空间内,他将避无可避,唯有以命相搏,能拉一个垫背是一个。

  万幸的是,追兵似乎对深入这未知的、黑暗隆咚的矿洞心存忌惮,或者根据经验判断他更可能只是借道逃跑而非固守。手电光在洞口附近反复扫射了几遍后,脚步声开始转向洞外其他方向。“留两个人盯住这个洞口!其他人散开!扩大搜索范围!他受了伤,跑不远!肯定还躲在这片废墟里!”

  一线生机!林国栋趁着对方注意力分散、部署调整的短暂混乱间隙,再次像幽灵一样从矿洞口滑出,利用一处陡峭的、布满松散碎石的边坡,不顾一切地连滚带爬滑了下去,重重摔在下一层开采面上,也顾不上浑身骨头散架般的疼痛,连滚带爬地隐没在一堆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废弃矿车和扭曲的铁轨残骸后面,暂时脱离了追兵的视线。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成为了林国栋一生中最为漫长、残酷、考验意志极限的死亡追逐。他像一头被群狼围猎、身受重伤的孤狼,在这片冰冷、复杂、毫无生气的石头迷宫中,与数量占绝对优势、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追兵展开了一场绝望的周旋。他利用每一个能够利用的掩体——巨大的岩石裂缝、塌陷形成的浅坑、废弃机械的阴影、甚至是一丛枯死的荆棘——来隐藏自己,躲避那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搜索。追兵显然经验老道,配合默契,不断压缩着他的活动空间,子弹时不时地呼啸而过,最近的一次,灼热的气浪甚至擦过了他的耳廓,崩起的碎石屑在他脸颊上划出了细小的血痕。有一次,他被迫躲进一个仅能容身的浅坑,听着搜索队员沉重的皮靴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从头顶不到半米的地方走过,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烟草、汗液和枪油混合的浓烈气味,那一刻,时间仿佛彻底凝固,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唯有冷汗浸透了内衫。

  极度的饥饿、干渴、疲惫和全身多处伤痛的持续折磨,如同无数只蛀虫,不断啃噬着他的体力和意志。他的视线开始出现重影和模糊,耳边响起持续的嗡鸣,意识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黑暗吞没。但每一次濒临崩溃的边缘,那股顽强的、源自对战友承诺、对敌人仇恨、对生命本身不甘的意志力,又会如同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强行将他拉回!他不能倒下!赵建国还在路上!周芳还在等待!老栓叔、王小山、老孙、陈默……他们的血不能白流!他像一头燃烧着最后生命的困兽,在属于自己的最后领地上,进行着凄厉而壮烈的搏斗。

  这场力量悬殊的追逐与逃亡,耗尽了整个阴沉下午的时光。林国栋的体能终于被逼到了真正的极限,动作开始变形,脚步踉跄,隐藏的破绽越来越多。夕阳的余晖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将天地间染上一种不祥的、如同凝血般的暗红色调。在一次试图快速跨越一条干涸龟裂、布满了裸露钢筋和碎石的排水沟时,他受伤的脚踝再次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身体彻底失去平衡,像个破麻袋一样,重重地摔倒在沟底的乱石堆中,溅起一片尘土。

  这一下摔得极其惨重,他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眼前金星乱冒,半天无法动弹,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而就在这时,三名呈品字形搜索的队员,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从三个方向迅速围拢上来,几道冰冷的手电光柱如同舞台追光,死死地锁定了他那张因痛苦、疲惫和污垢而扭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们的脸上,带着猎人终于将猎物逼入绝境的、残忍而兴奋的笑容。

  “跑啊!接着给老子跑啊!臭水沟里的老鼠!”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眼神凶悍的队员狞笑着,用黑洞洞的枪口直接指向林国栋的额头,距离近得能闻到枪口残留的火药味。

  林国栋挣扎着想用手臂支撑起身体,但浑身骨头像散了架,特别是脚踝处传来的剧痛让他根本无法站立。他只能半靠在沟壁一块冰冷粗糙的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水、血水和泥污混合在一起,从额头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手中依旧死死攥着那块边缘锋利的碎石,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冰冷彻骨又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绝望反击意志。

  “说!东西藏哪儿了?!交出来!”另一个身材高瘦的队员厉声喝道,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和威胁。

  林国栋咧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发出一种沙哑而诡异的冷笑:“东西?呵呵……你们……永远……也别想得到……”

  “还他妈嘴硬!找死!”疤脸队员被他的态度激怒,上前一步,抬起枪托就要狠狠砸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国栋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气力,如同濒死毒蛇的反噬,猛地将手中那块碎石,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掷向离他最近、正侧身对着他的那个高瘦队员的面门!同时,受伤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向侧面水沟的凹陷处奋力一滚!

  “啊——!”高瘦队员猝不及防,被高速飞来的碎石正中鼻梁,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瞬间从指缝中喷涌而出,踉跄着倒退。

  “砰!砰!”几乎在同一时刻,枪声炸响!灼热的子弹打在林国栋刚才倚靠的石头上,溅起一连串刺眼的火星和石粉,留下清晰的弹痕!

  林国栋滚到沟底一处相对低洼的角落,顺手捡起地上一根不知废弃了多久、锈迹斑斑但颇为沉重的铁棍,背靠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废弃零件,勉强支撑起上半身,摆出了最后的、宁死不屈的抵抗姿态。他知道,今天恐怕在劫难逃了。但就算死,也要站着死,也要让这群爪牙付出代价!

  三名队员被他的拼死反抗彻底激怒了,脸上残忍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杀机毕露的凶狠。他们呈扇形缓缓逼近,枪口牢牢锁定着他,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杀戮只需一瞬间。

  就在这生死立判、呼吸停滞的终极时刻!

  突然!从采石场边缘某处地势较高的、废弃的了望台或岩石顶端,传来一声极其清脆、突兀、与下方紧张氛围格格不入的枪响!“砰——!”

  这一枪,并非射向沟底绝境中的林国栋,也并非射向那三名队员,而是精准地打在了三名队员脚前不到半米的地面上!子弹撞击岩石,炸开一小蓬尘土和碎石屑!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第三方、意图不明的枪声,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三名队员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一顿,下意识地迅速调转枪口,紧张地望向枪声来源的方向,寻找隐藏的威胁。

  林国栋也愣住了,循声望去,只见在高处那个只剩下残破框架的了望台阴影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极快地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岩石后面!是谁?!是敌是友?!这诡异的干预,目的何在?!

  来不及细想!这绝对是天赐的、唯一的逃生机会!林国栋爆发出求生的本能,趁着三名队员注意力被分散、阵脚微乱的这一刹那,猛地向旁边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岩石裂缝扑去!那是他之前侦查过的、可能通向另一片区域的唯一生路!

  “妈的!还有同伙!在那边!别让他跑了!”队员们反应过来,咒骂着,一部分火力转向高处可疑方向进行威慑射击,另一部分则朝着林国栋逃窜的裂缝冲来,子弹再次呼啸着追咬他的背影。

  林国栋不顾一切地钻进那条黑暗、潮湿、充满未知的裂缝,里面狭窄得令人窒息,岩石粗糙冰冷,摩擦着他早已破烂的衣衫和皮肤。他拼命向前爬行,身后传来队员们试图挤进来却被卡住的愤怒咒骂声、枪托砸在岩石上的闷响。裂缝深处一片漆黑,不知通向何方,他只能凭借本能和一丝渺茫的希望,像一条受伤的蚯蚓,在岩石的肠道里艰难蠕动。

  不知在黑暗中爬行了多久,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他奋力向前,终于从裂缝的另一端钻了出来,重重地摔在一个相对隐蔽的、堆满了各种废弃机械零件和破烂木板的小洼地里。暂时……安全了?他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条离开水的鱼,张大嘴巴剧烈喘息,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整个人虚脱得几乎失去知觉。刚才高处那神秘的一枪……究竟是谁?为什么?

  夜幕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蔓延,彻底吞没了采石场。追兵的喧闹声和搜索的灯光似乎暂时转向了高处和裂缝另一端,但林国栋知道,这只是暴风雨间歇的平静,他们绝不会放弃,更大的搜捕网很快就会重新笼罩这片区域。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藏身在一台巨大的、如同史前巨兽骨架般的破碎机残骸的阴影深处,寒冷、饥饿和全身各处伤口传来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但比肉体痛苦更甚的,是心中那团巨大而诡异的迷雾。那个在生死关头开枪引开追兵的神秘人,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是敌?是友?如果是潜伏的友军,为何不现身相见,合力突围?如果是敌人内部的异动者,为何要救他?是灭口前的戏弄,还是另有更深层、更复杂的图谋?这突如其来的、无法解释的变数,让原本清晰的血色绝境,蒙上了一层扑朔迷离、诡异难测的色彩。

  他强迫自己吞下最后一点干粮碎屑,那感觉如同吞咽沙砾。舔舐着瓦罐里仅剩的、带着铁锈味的泥水。意识在清醒的煎熬和昏沉的边界反复挣扎。高处那个模糊惊鸿一瞥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重构。会是奇迹般生还的老孙吗?他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躲过了追捕?还是那个看似怯懦却最终勇敢报信的陈默?或者是赵建国在离开前,暗中布下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后手?又或者,是张技术员阵营内部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裂痕,有人心怀异志,暗中出手?每一种猜测都似乎有一丝可能,却又都显得那么匪夷所思,如同天方夜谭。

  这未知的干预,没有改变他身陷重围、九死一生的绝境本质,却像一颗投入古井的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无法平息的涟漪。纯粹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之中,似乎被注入了一丝诡异的、难以把握的变数。这变数,是希望的回光返照,还是更深陷阱的诱饵?他无从判断。

  他抬起头,透过破碎机钢铁骨架的缝隙,望向那片被城市遥远灯火映照得微微泛红、却依旧深邃无边、没有一颗星辰的夜空。寒风像无数把冰冷的锉刀,刮过他的皮肤。赵建国此刻在何处?是否已经闯过了最危险的关卡,正日夜兼程奔向省城?省城那位素未谋面的老干部,会相信一个陌生人的拼死控诉吗?棚户区的周芳,在老赵头的照料下,能否挺过难关?老孙和陈默……他们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吗?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他像一颗被遗忘在冰冷宇宙尽头、独自运转的孤独星球,承载着太多的重量、太多的未知、太多的血与泪。唯一的确定,是他还活着,还在呼吸,还在思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要守在这片废墟之中,吸引敌人的注意,消耗他们的力量,为那远在百里之外、风雨兼程的赵建国,争取那分秒必争的、渺茫的生机。

  黎明的到来,仿佛遥不可及。林国栋蜷缩在冰冷的钢铁与阴影的庇护下,握紧了那双早已伤痕累累、指甲缝里嵌满泥污和血痂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嫩肉,带来一阵尖锐而清晰的痛感,帮助他抵抗着排山倒海般袭来的疲惫和昏睡欲。无论那个高处开枪的神秘人是谁,无论前方等待着的是更残酷的围剿还是更诡异的阴谋,他都已经没有退路。这场用生命和意志进行的终极豪赌,已经进入了最惨烈、最扑朔迷离、也最考验人心的阶段。孤狼浴血,獠牙犹在,只要一息尚存,他便要与这无尽的黑暗和未知的命运,抗争到底,直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