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井底有我爸的呼吸声-《从精神病院走出的地仙路》

  风灌进喉咙,我尝到锈铁味。

  渊口的黑暗里浮起一团灰雾,雾中传来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深,缓,带着点沙哑的尾音,和父亲最后一通电话里说“小丰,活下去”时的频率分毫不差。

  “是幻听?”我攥紧指骨,指节抵着掌心跳得发疼。

  惊云残识在识海疯狂震颤,先是父亲哭喊的电流杂音,接着突然拔高成婴儿啼哭——那是老皮说过的,皮母最恐惧的声音,也是“渊守者”识别友敌的暗号。

  喉结动了动,我低头看向渊口。

  7号柜里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还在响,红绳手链在通风管下晃出残影,像妹妹当年拽我衣角的模样。

  缚恨索缠在腕上,烫得皮肤起了水泡,却比不过心口那团火——如果今天不跳下去,妹妹手腕上的红绳永远会挂在管道里,父亲的呼吸声永远困在雾里,7号柜的秘密会像当年野人山的古阵,把第九个名字的血线越勾越深。

  “哥别闭眼。”我对着黑暗轻声说,这句话突然从记忆最深处翻涌上来。

  那是妹妹被拖走前,攥着半块糖仰起脸说的,她膝盖蹭破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颗没化开的草莓糖。

  手探进衣领,摸出老皮藏在鞋底的步虚环。

  锈铁环贴着皮肤发凉,我想起老皮咽气前爪子扒拉我裤脚的触感,它说这是明清修士坠渊后唯一带回人间的东西,“走在命运丝线上,别让钓鱼的看见脚”。

  套上脚踝的瞬间,铁环发出“咔”的轻响。

  我又扯了扯后颈的“静音茧”,刺青处渗出薄汗——这是用皮母尾毛织的茧,能封五铃声响;再抹了把脸,隐颜膜在指尖化开,镜中那个眼神阴郁的疯子,此刻该只剩团模糊的影子。

  病历本上的批注突然闪现在脑海:“患者常言‘我不是我’,疑似人格解体。” 原来不是病,是他们怕“钓识丝”扫到我的真名。

  地面裂开的缝隙里涌出土腥味,比野人山古阵的更浓,混着腐肉和旧血。

  我深吸一口气,后槽牙咬得发酸——跳下去,可能永远困在这口井里;不跳,7号柜里那个“妹妹”会永远坐在黑暗里,等下一个第九代。

  缚恨索突然勒紧手腕,像在推我。

  我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指骨,指节处还沾着停尸房的冷霜。

  然后后退半步,踩上渊口边缘的青藤裂纹。

  风从脚底灌上来,把病号服吹得猎猎作响。

  “这次……”我对着深渊说,“我带你们回家。”

  纵身跃下的刹那,耳膜“嗡”地炸开。

  下坠的速度比想象中慢,像掉进一潭黑墨水。

  两侧突然浮起六具干尸,病号服从灰蓝到墨绿,颜色随着年代变深,胸前的铜牌泛着幽光:1、2、3……6。

  每具尸体的眼窝里都伸出一根透明丝线,像被风吹动的蛛丝,轻飘飘往我这边探。

  惊云残识猛地一静——那是“嗅踪”来了,老皮说过,这东西能闻见“被观测”的气味。

  我立刻屏住呼吸,连丹田的暖流都强行压下,思维慢得像冻住的钟摆。

  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真像片落叶,被风托着往下飘。

  第一具干尸(编号1,病号服洗得发白)的头突然转过来。

  它的下巴脱臼着,咧开黑洞洞的嘴,眼窝里的微光像两盏小灯,正对着我扫。

  我能看见丝线末端的倒刺,在虚空中划出细小的火花——那是在找我的“真名”。

  心脏快跳出喉咙。

  我舌尖抵着上颚,用尽最后一点清明默念:“哥别闭眼,哥别闭眼……” 妹妹的声音混着血珠落地的轻响,在识海里炸开。

  步虚环突然发烫,从脚踝烧到小腿。

  一圈无形的涟漪荡开,我周身的空气像被按了暂停键——六具干尸的丝线同时抖了抖,却没再往我这边伸。

  编号1的干尸张着嘴,眼窝里的光慢慢暗下去,重新转向虚空。

  我擦着它的肩膀落过去,能闻到干尸身上的药味,是安宁医院特有的来苏水混着中药渣的气味。

  原来这些“容器”,都是从医院送进来的。

  第七层平台的地面突然撞上脚底。

  碎铃在脚下发出细响,像有人在远处摇拨浪鼓。

  抬头,中央站着位老者,颈子上缠着断裂的鱼线,线头扎进皮肤里,渗着黑血。

  他眼窝是空的,却让我想起野人山古阵里那些能“看因果”的石人。

  “第九个……也是第一个。”他开口时,声音像砂纸磨铁板,“你终于来了。”

  是断线,老皮说过的第一代逃钩者。

  我握紧指骨,缚恨索在腕上缩成细链,随时准备抽出去。

  他抬起手,掌心托着团幽蓝火苗:“这是‘余炎’,它愿为你照亮最后一段路。” 火苗没有温度,反而冷得刺骨,碰到皮肤像块冰。

  “照亮什么?”我问,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他’。”断线的鱼线动了动,“但每看一次,你就会失去一点颜色。等你看不见红色那天……” 他空荡的眼窝转向我,“你就不再是人了。”

  我盯着火苗里的幽蓝,想起妹妹膝盖上的血珠,想起母亲银镯的反光,想起父亲最后一通电话里的哭喊。

  缚恨索突然缠上我握火苗的手,烫得我几乎要松力,但最终还是把火苗按在了心口。

  烬心核在体内轰然炸开。

  剧痛从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像有把烧红的刀在搅我的内脏。

  眼前的颜色开始褪却,先是红,然后是黄,最后所有色彩都沉进黑暗,只剩黑白灰在视野里浮动。

  断线的身影变得模糊,碎铃的声音却突然清晰起来,每一声都像敲在脑仁上。

  我听见无数丝线抽紧的声音,抬头看向井壁——无数透明丝线从石壁里钻出来,交织成一张巨网,网中央有只手,腕上的银镯闪着冷光。

  那是母亲的银镯。

  她去世前一天还戴着它,蹲在巷口的煤炉前给我煮饺子,蒸汽模糊了镯子上的刻花。

  意识开始溃散前的最后一瞬,我看见那只手缓缓收紧。

  银镯的反光刺得我睁不开眼,耳边响起妹妹的声音:“哥,疼……”

  “不疼了。”我对着黑暗说,“这次换我带你回家。”

  剧痛中,我跪了下去。

  碎铃在掌心硌出红印,双目焦黑如炭窟,只能看见一片混沌的灰。

  断线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像隔了层毛玻璃:“现在,你该知道谁在钓鱼了……”

  井壁的丝线还在抽紧,银镯的反光却越来越弱。

  我摸了摸心口,余炎的冷意渗进骨头里,烬心核的热却烧得喉咙发腥。

  深渊里传来新的呼吸声,比父亲的更沉,更冷。

  而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见红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