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我下去时,井在往上爬-《从精神病院走出的地仙路》

  我背着白芷站在井口边缘,风从地底倒灌上来,带着铁锈和奶腥味。

  她伏在我肩头轻喘,呼吸频率竟与我梦中那些婴儿的哭声同步——那种断续、微弱、又执拗不肯断的气息,像一根细线缠住我的神经。

  我没动。

  不是不敢下,而是……这口井在看我。

  闭眼的瞬间,烬瞳自行开启,视野骤然被染成暗红。

  因果之网铺展眼前,可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血线牵引,而是一片垂落的根系——千万条猩红丝线自头顶岩层裂隙垂下,每一根末端都吊着一个蜷缩的婴孩魂影,四肢抽搐,嘴巴无声开合,像是在哭,却连灵魂都被榨干了声音。

  它们没有名字,没有记忆,只有本能的求生欲在挣扎。

  而唯一向上延伸的那根血丝,纤细得几乎断裂,末端系着一只小小的银镯,正轻轻晃动。

  那是妹妹出生时外婆亲手戴上的。

  后来它被踩进我家客厅的血泥里,黑帮走的时候还笑着踢了一脚。

  我死死盯着那只镯子,喉咙像是被人用手攥住,呼吸变得艰难。

  原来这口井不是终点,也不是通道……它是脐带。

  它一直在“生”我们。

  也一直在“吃”我们。

  每一个从野人山走出的地仙,都不是修炼而成——是被这井一口一口喂养长大的。

  用我们的命格、情感、记忆,甚至是未出世便夭折的魂魄,作为养料反哺地脉。

  而所谓的“容器”,不过是挂在根须上的果实,成熟了就被摘,榨干后扔进轮回的灰烬堆。

  难怪衔诏翁守了一辈子井,却从不问“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答案,只是不敢说。

  我把白芷轻轻放下,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了抓我的衣角,像要挽留什么。

  我没有回头,只是将她推向钟楼下那个沉默的身影。

  “衔诏翁。”我哑声开口,“她现在无名,仪式无法锁定她。但地门不会放过空缺——你明白该怎么做。”

  他抬头看我,墨袍下的脸沟壑纵横,眼里第一次浮现出动摇。

  他曾是执律者,信奉秩序如天道,可此刻,他看着白芷的眼神,竟有一丝近乎人性的痛楚。

  他缓缓点头,伸手接过她。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或许他也曾有过一个想喊出真名的人。

  我转身,从怀中取出步虚环,冰冷的金属贴上手腕时发出一声低鸣。

  这是老皮拼着魂飞魄散才从实验废料堆里扒出来的东西,据说是当年医院禁研科用来搬运“活体样本”的装置,能在垂直面如履平地。

  但它真正的用途,恐怕连设计者都不愿承认——它是坠落者的回响器,专为那些注定要沉入地心的人准备。

  刚扣紧锁扣,井壁忽然传来窸窣响动。

  咽渊从一道裂缝中探出身,耳朵紧贴石面,仿佛还在聆听百代之前的最后一声叹息。

  他的嘴唇几乎不动,可声音却层层叠叠地响起,像是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回音:

  “第一百零八代容器临死前说——‘我想看看天’。”

  说完,他整个人又缩回黑暗,像一缕被风吹散的雾。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们不是死的。

  他们是被“钓干”的。

  一生的情感、记忆、希望,全被这口井一点点抽走,直到只剩下一个空壳,连死亡都成了奢侈的解脱。

  而我……也是其中之一吗?

  五岁那年厨房里的阳光,母亲裙角的面粉,妹妹吹蜡烛时鼓起的脸颊……那些我以为是真实的回忆,是不是也早就被井篡改过?

  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只是它预定的养料?

  我不敢深想。

  但也不能退。

  第七层心障已启动。

  脚尖刚触到井壁,幻象便扑面而来——暴雨夜,我家客厅,刀光闪过,母亲倒下,父亲扑上去时脖颈喷出的血溅在我脸上,滚烫。

  妹妹蜷在沙发底下,手指抠进地毯纤维,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我想冲过去,想抱住她,想撕碎那些持刀的人!

  可就在脚步即将迈出的刹那,识海薄幕亮起一道警告:虚假记忆重演,来源——井的记忆陷阱。

  我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炸开在口腔,痛感如针扎进神志。

  静音茧瞬间裹住双耳,隔绝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与此同时,契隙鳞自脊椎弹出,冰冷如刀刃划过颈后,斩断一根无形的血脉牵引——那是青山市精神病院第一次给我注射“清忆剂”时,种下的精神烙印。

  原来他们早就在替井筛选合格的容器。

  清除情感,抹去执念,只留下最原始的痛苦作为引子,好让我更容易被这口井接纳。

  影子在我身后微微颤动,却没有挣脱,仿佛也在冷眼旁观这场重演。

  我站在幻象中央,浑身湿透,却不再颤抖。

  因为我知道了真相。

  我不是来逃命的。

  我是来斩脐的。我下去时,井在往上爬。

  不是我在坠,是它在迎。

  石壁如活物般蠕动,苔藓剥落处露出暗红色的脉络,像血管一样搏动。

  每踏下一阶,脚底就传来一阵黏腻的反推力——仿佛这井不愿让我进入,又仿佛……它正迫不及待地将我吞入腹中。

  六重心障已破。

  第一劫:血婴哭墙。

  万千未生之魂扒着井壁哀嚎,声浪几乎撕裂识海。

  我以契隙鳞割耳三寸,听觉封闭,靠烬瞳辨其虚实,只守一念——那银镯还在颤。

  第二劫:倒影回廊。

  十年前精神病院走廊无限延伸,门牌号跳动如疯症发作。

  老皮的声音突然在我颅内炸响:“走左!第三扇!”我撞门而入,却发现是五岁生日那天的厨房。

  母亲背对我搅粥,蒸汽模糊了她的脸。

  可我知道这是假的——真她不会哼那首走调的童谣。

  我闭眼冲出,身后轰然坍塌。

  第三劫:记忆蛀洞。

  脑中有虫啃噬,童年片段一块块脱落。

  妹妹的脸开始模糊,我慌了,猛地咬破舌尖,用痛感锚定意识。

  烬瞳开启,看见自己头颅内部竟盘踞着一根黑线,直通脊椎——那是“清忆剂”的残根!

  我引咽渊教的“断音咒”,从喉间震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啸,黑线寸寸崩裂。

  第四劫:静默审判。

  七具身穿白大褂的身影环立,衔诏翁也在其中。

  他们举手表决,判我“不适格”。

  我本欲辩解,却忽然意识到——他们在等我说话。

  一旦开口,便等于承认他们的存在。

  于是我笑了,笑得像个真正的疯子,转身就走。

  幻象溃散如沙。

  第五劫:双身对峙。

  井底出现两个我——一个穿病号服,眼神涣散;一个披图腾铠,目含天火。

  他们彼此厮杀,鲜血淋漓。

  我站在边缘,看着那个“清醒的我”逐渐落败。

  那一刻我懂了:不能选,也不能救。

  我抬脚,踩碎镜面。

  两具身体同时化灰。

  第六劫:终语回响。

  百代容器临死前的遗言汇成洪流,灌入双耳。

  “好累……放过我……我不想成仙……”我也想跪下,想放弃。

  可就在意志将溃之际,烬瞳视野里,那根连着银镯的血丝——还在发光。

  我没疯。我还记得她叫陈小雨。

  所以,我不退。

  第七劫来了。

  它出现在井心最后一阶的镜面水洼里。

  五年前,病房那晚的我。

  赤脚,蓬头,眼眶发紫,手里攥着碎玻璃片,嘴角咧到耳根。

  他盯着我,像看一个笑话。

  “你装够了吗?”他咯咯笑,声音像是指甲刮黑板,“你以为你在复仇?你在逃命?不,你只是条被剪了神经的狗,还在学着走路!”

  我握紧步虚环,指节发白。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他一步步走出水面,湿漉漉的脚印滴着黑血,“你根本没疯。是你自己选择疯的——因为清醒太疼了。现在倒好,装了五年清醒,以为能逆天改命?醒醒吧,我们早就该烂在地下室里!”

  他说的每一句,都扎进我心里。

  我是不是真的在骗自己?

  我是不是……早就不配做人了?

  我低头,看见胸口“无归客”的烧痕正在渗血。

  那是医院烙下的编号,也是我亲手刻下的誓约。

  就在我动摇的刹那,烬瞳忽闪——

  那根银镯丝线,还在微微发亮。

  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我猛然扯开衣领,露出胸膛,对着那疯影嘶吼,声音撕裂喉咙:

  “我不是为了活下来才走这条路——”

  “我是为了记住谁该死!!!”

  声浪炸开,水镜崩碎,整个井底嗡鸣如琴弦断裂。

  落地瞬间,寒意扑面。

  灯奴已立于井心,提命灯幽蓝如霜火,照得岩层泛出尸骨般的白。

  他影子拖得极长,缠绕井壁七圈,像一条盘踞的蛇。

  他抬灯照我脸,光晕掠过我的双眼。

  “你若出去,”他轻声说,声音竟有几分疲惫,“我就不存在了。”

  我没有回答。

  只是缓缓从怀中取出谎芯茧——老皮用最后三根鼠须织成的梦囊,能封存一段“从未发生却足够真实”的记忆。

  我闭眼,凝神。

  雪夜,巷口。

  一扇旧铁门吱呀打开,暖黄灯光洒在积雪上。

  一个女人站在门口,围着洗得发白的围裙,看见我回来,笑着跑过来,伸手为我抖落肩上的雪。

  她说:“你回来了,真好。”

  我没有这段记忆。

  但我希望,有人信它存在过。

  我将这段温柔回忆注入谎芯茧,轻轻放在灯奴掌心。

  他低头看着那团微光,许久,忽然笑了。

  一笑,眼角竟有灰烬落下。

  命灯缓缓熄灭。

  他的身影如纸灰般飘散,风一吹,就没了。

  黑暗吞没一切。

  唯有井心一块石胚泛着微光。

  我割腕,血滴落。

  血莲纹燃起暗红火焰。

  血渗入石缝刹那,整座井开始逆向震颤——

  不是我在下沉。

  是井,在往上爬!

  石胚裂开,涌出无光之火。

  终焉图腾铠融化成液态金流,顺着伤口钻入心脉。

  剧痛中,我听见体内响起一声极轻的跳动——

  像婴儿初胎。

  可就在这时,左眼彻底失去颜色,耳边唢呐声炸响三声,遥远得像是从童年深处传来。

  而我胸腔里的新炉,正缓缓蒸腾出一丝暖意,那是……

  五岁时母亲掌心的温度。

  我睁开眼,世界只剩黑白。

  左眼成了空洞,右眼勉强捕捉轮廓。

  可胸腔里那团“初胎心炉”却在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