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抵达瑞士-《食卦人》

  回忆慢慢褪去,湾流G650的引擎发出近乎无声的嗡鸣,如同一个优雅的掠食者滑过云层。飞机下方,阿尔卑斯山脉的雪峰在晨曦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像一排排巨大的、指向苍穹的冰冷刀锋。机舱内极致奢华,真皮座椅、胡桃木饰板、空气中弥漫着周鼎特意调配的、混合了雪松与白麝香的“定神”香氛,意在稳固心绪,应对即将到来的博弈。

  我坐在主位,面前悬浮的屏幕上显示着“全球思想者峰会”的简要议程和已确认与会者的加密资料。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屏幕表面,感受着其下蕴含的、足以影响世界格局的能量。窗外是令人窒息的自然伟力,舱内是人力所能及的舒适巅峰,而我,正位于这两者之间的某个节点上。

  食卦推演(自身与环境): 身处万米高空,“乾”天之位,气韵昂扬;阿尔卑斯山脉“艮”土之象,厚重险峻,是挑战亦是基石。内心“离”火(雄心)炽盛,然梦境带来的那丝“坎”水(不安)的寒意,如同雪山缝隙间的冷风,虽微不可察,却顽固存在。整体卦象仍为「火天大有」,但需警惕初九爻辞:“无交害,匪咎,艰则无咎。”—— 不互相侵害,就没有灾祸,牢记艰难才能免遭咎害。

  “老板,还有二十分钟降落。”李明宇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他今天穿着一丝不苟的定制西装,表情是训练有素的平静,但在我眼中,他气息略显紧绷,“巽”风不定,显然对即将面对的超规格场合感到压力。

  “嗯。”我淡淡回应,目光并未离开屏幕。与会者名单上那些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某个领域隐形的王座——能源寡头、信息帝国的建造者、传承数代的金融家族掌门人、甚至还有几位退隐幕前却依旧手握重权的政治推手。这是一个远比京城、甚至比“国运之宴”层面更高的棋局。

  维克多·施耐德,那位将我引荐至此的华尔街掳客,正坐在我对面,慢条斯理地享用着一份鱼子酱配薄饼。他动作优雅,但眼神中的热切与算计,如同盯着猎物的鬣狗。

  食卦推演(维克多): 他享用鱼子酱(“坎”水精华)时,习惯性地用贝母勺轻轻敲击杯沿,发出细微脆响,这是“兑”泽之悦与“震”雷之躁的结合。他渴望通过我在这场峰会中攫取更大利益,卦象「泽雷随」,看似追随,实则随时可能因利而变,需时刻掌控。

  “张,放轻松点,”维克多咽下食物,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笑容标准,“弗朗索瓦先生虽然……规矩多了点,但他欣赏真正的能力。你之前在芯片案和几次国际事务中展现的‘洞察力’,已经引起了他们的兴趣。这次峰会,是你的舞台。”他刻意用了“他们”这个模糊的指代。

  我未置可否。舞台?我早已厌倦了仅仅是表演。我要的是坐在导演席上。

  飞机平稳降落在苏黎世机场一条私密跑道。舱门打开,清冽而陌生的空气涌入,带着阿尔卑斯山特有的、混合着雪松与冷杉的凛冽气息,与北京城那种厚重的人间烟火气截然不同。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奔驰普尔曼静候在舷梯旁,线条硬朗,车窗玻璃深邃,如同移动的堡垒。

  前来接机的,除了维克多安排的司机,还有一位让我略微侧目的人——一位穿着传统管家服饰、头发银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者。他站姿笔挺,面容如同古罗马雕塑般刻板,眼神平静无波,仿佛能吞噬所有情绪。

  “张先生,欢迎来到瑞士。”老者的英语带着古老家族特有的、近乎失传的牛津腔调,他微微躬身,动作规范得如同机械,“我是弗朗索瓦先生的管家,您可以叫我阿尔弗雷德。主人派我前来迎接您前往‘鹰巢’。”

  食卦推演(阿尔弗雷德): 气息沉静如古井,“艮”山之象已达极致,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他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香气,连呼吸都似乎经过精确控制。这是一个将自身完全工具化、规则化的存在,是弗朗索瓦秩序最直观的体现。卦象「艮为山」,沉默,稳固,不可撼动,也……不可测。

  车队无声地滑出机场,驶上通往山区的公路。沿途风景如画,澄净的湖泊,点缀着精致木屋的草坡,如同明信片般完美得不真实。但随着海拔攀升,景色逐渐变得险峻,道路蜿蜒,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另一侧是裸露的、覆盖着苔藓和冰碛的岩壁。

  约一小时后,车队在一扇巨大的、看起来颇有年头的铸铁大门前停下。大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繁复而冷硬的金属花纹,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经过严密的面部识别和电子扫描,大门缓缓向内开启。

  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中世纪风格的城堡,雄踞在悬崖之巅,俯瞰着脚下蜿蜒的河谷与更远处连绵的雪峰。石墙厚重,爬满了深色的常春藤,尖顶刺破低垂的云层。它与周围险峻的自然环境浑然一体,带着一种历经数个世纪风雨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权威与压迫感。这就是“鹰巢”。

  车队沿着私密车道盘旋而上,最终停在城堡主入口前。厚重的橡木大门敞开着,内部光线幽暗,仿佛巨兽张开的口。

  阿尔弗雷德引我下车,维克多紧随其后。踏入城堡的瞬间,一股混合着古老石材、陈年书籍、蜂蜡以及某种冷冽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温度似乎也比外面低了几度。巨大的石砌厅堂,穹顶高耸,墙壁上挂着厚重的挂毯,内容多是宗教或狩猎场景,色彩暗沉,人物眼神空洞肃穆。两侧站立着几名如同阿尔弗雷德复刻版、面无表情的侍从。

  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历史、规则与距离。与“卦堂”那种内敛的、融合了现代科技与东方哲思的奢华截然不同,这里的气势是原始的、外放的、带着冰冷重量的。

  “张先生,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峰会将于今晚的欢迎晚宴后正式开始。在此之前,您可以稍事休息。”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主人特意交代,您是本次峰会最特别的客人,希望您能感受到‘鹰巢’的……独特氛围。”

  他引我穿过几条幽深的长廊,石壁上的火炬形壁灯投下摇曳的光影。我注意到一些细节:一副盔甲的剑刃上有新鲜的擦拭痕迹;一幅描绘伊卡洛斯坠落的油画被悬挂在转角显眼处;走廊尽头的一扇彩窗,玻璃拼凑出的是圣经中“巴别塔”的故事。

  环境食卦: 盔甲示警(“兑”金之锐),伊卡洛斯寓言提醒界限(“乾”天不可僭越),巴别塔象征沟通的困难与秩序的野心(“巽”风受阻,“艮”山当道)。弗朗索瓦在用他环境中的每一个元素,对我进行着无声的警告与考验。整体卦象「山水蒙」,启蒙之初,前路混沌,需谨慎摸索,而非贸然突进。

  我被引入一间套房。房间极大,保留着古老的石壁和巨大的壁炉,但融入了顶级的现代生活设施,风格混杂却奇异地和谐。窗外是令人屏息的阿尔卑斯山景,壮丽,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阿尔弗雷德离开后,我站在房间中央,感受着这片陌生而强大的“场”。体内的“食卦”之力似乎在自主运转,试图解析、适应这片土地沉淀了数百年的规则与气息。

  维克多凑近,压低声音:“感觉如何?弗朗索瓦家族在这里经营了超过三百年,据说拿破仑都曾在这里住过。他们……很不一样。”

  “感受到了。”我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险峻的山景,“这里的‘规则’,比北京更古老,更……坚硬。”

  “但也是更大的机遇,不是吗?”维克多眼中闪烁着野心。

  我没有回答。机遇往往与危险并存。这里的“气”,沉重而排外,我的“食卦”能否像之前一样无往不利,还是第一次遇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势均力敌甚至可能更胜一筹的“对手”?

  短暂的休整后,有侍者敲门,送来了晚宴前的小食——一杯冒着热气的、色泽金红的茶汤,旁边配着一小块造型古朴的杏仁饼。

  “这是主人吩咐送来的,用本地草药调配的迎宾茶,希望能驱散您旅途的疲惫。”侍者机械地说道。

  我端起茶杯,没有立刻饮用。茶汤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气,混合着花草的清香和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矿物的冷冽。

  食卦推演(迎宾茶):

  1. 观色: 金红透亮,是“离”火之色,但色泽偏沉,带“坤”土之厚。

  2. 闻香: 香气层次复杂,表层的花草香(“巽”风)试图掩盖底层那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阿尔卑斯山特有岩石和根茎的冷冽土腥气(“艮”土之实,“坎”水之寒)。这是一种试探,试图用本地气息“标记”甚至“压制”外来者。

  3. 综合卦象: 「火地晋」之虚象。表面是热情迎接(火地晋),内里是地盘意识的审视与下马威(地下的艮土与坎水)。这杯茶,本身无害,却是一道无声的考题——我能否品出这其中的“真味”,并做出恰当的回应?

  我轻轻晃动着茶杯,让香气充分释放,然后,将茶杯缓缓放下,并没有喝。

  “请转告弗朗索瓦先生,”我对侍者说,声音平静,“茶很好,山野之气,沉厚有力。可惜我旅途劳顿,脾胃虚寒,需先以温和之物滋养,此茶性稍烈,暂且心领。”

  侍者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随即恢复古井无波,躬身退下。

  维克多不解地看着我:“张,这是……”

  “客随主便,但并非全盘接受。”我淡淡道,“他知道我能品出来。这只是开始。”

  拒绝了这杯“迎宾茶”,意味着我没有轻易被这里的“规则”同化,也没有示弱。我以自身状态为由,给出了一个合乎“食卦”医理、且不卑不亢的回应。

  第一回合,无声的交锋,平手。

  我重新走到窗前,阿尔卑斯山的夜幕正在降临,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将雪峰染成凄艳的血色。城堡内灯火依次亮起,却驱不散那弥漫在古老石壁间的、深沉的阴影。

  “鹰巢”……这里栖息着的,究竟是渴望搏击长空的雄鹰,还是……其他更为古老、更为危险的生物?

  今晚的欢迎晚宴,才是真正的开端。